第三节--君与臣
翌日,皇帝刘禅命身边近侍宦官黄皓请自己的相父诸葛亮进宫,他想与自己的相父就此次北伐的具体人员部署安排以及如何在国内开展征兵动员进行具体的协商,他想向自己的相父展现自己的所学,不能让自己的相父看轻,如果相父对自己的见解和安排认同,那么自己就可以慢慢改变自己在相父眼中那昏庸的印象,继而慢慢的收回自己作为君主的权利。不久,丞相诸葛亮便随着近侍宦官黄皓来到皇帝刘禅日常作息的宫殿,一路上诸葛亮没有主动和黄皓说过一句话,就在入殿前,在宫殿门口,诸葛亮没有直接入殿,而是打断了黄皓的通告,面色平静的对黄皓说了几句话,黄皓听完后,看着这位蜀汉实权第一人的背影,心里涌现出复杂的情绪,对这位誉满天下的第一名士既是佩服又是憎恨。诸葛亮进入殿门后,想着自己刚才隐晦的对那位天子身边的近侍说的话,应该会让那位近侍不敢蛊惑皇帝刘禅下达乱命,更不敢在这次北伐中做小手脚,反而会主动监视朝中其他留守人员的动态,毕竟自己刚才可是对他说“虽然天下人称西蜀既诸葛,可是在皇帝和自己的心里都明白,西蜀是刘姓汉室和西蜀百姓的,你想要更大的荣光和权利就得希望皇帝和本相能够在这次北伐中击败北魏获得胜利,毕竟将来能够迁都长安,你才能够真正的体会到天子近侍的权利威势,皇帝作为天子,自然是想在那昔日汉室天下的中心青史留名的。无论皇帝以前看着是如何的胡闹,但是作为他的相父,我相信留着先帝血脉的他,心中的那份野心总是有的,就看他愿意什么时候清醒罢了,说了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作为天子近侍,你能博得皇帝青睐,在侍候人方面确实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但是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心里要分得清。否则,本相若是真的想斩除你,相信皇帝他还是会站在我这边的,至少他是不会阻止的。”
宫殿内的案几上放着许多散落的书,皇帝刘禅正在悬笔看着一份奏折,不时皱下眉头,咬咬手中的毛笔,神情严肃而凝重,这样的神态是诸葛亮自皇帝刘禅登基即位以来第一次在这座往日充满了嬉笑打闹的宫殿内看到,以往都是看着皇帝怀里抱着宫女喝酒打闹,今日看着这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情景,纵使以诸葛亮素来沉稳,也不免微微失神,但是更多的是老怀欣慰。诸葛亮整理了自己的衣装仪表,沉声拱手道:“臣诸葛亮拜见陛下。”皇帝刘禅听见相父诸葛亮的声音,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面带笑容的对诸葛亮回道:“相父不必如此大礼,朕与相父之间无须如此生分,自然些便好。”诸葛亮正色道:“亮乃臣,陛下乃君,君臣之礼不可废。”皇帝刘禅见他如此,知道自己这个相父是个十分守礼的人,便不再劝说,笑着说道:“既然相父执意如此,朕也不再强求,只是希望以后相父对朕可以亲切些,朕可是只有相父这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了。”诸葛亮听闻此言,想到早已仙逝的故主忠烈黄帝玄德公和关、张、马、黄四位将军,心里也是唏嘘不已,于是也难得的在皇帝刘禅面前露出和蔼的一面,语带伤感的回道:“臣自先帝辞世后,时常念及当初先帝的知遇之恩,先帝遗愿臣时刻牢记于心,不敢忘怀,先帝托孤于老臣,臣定会为陛下守好这万里河山,有朝一日定会北进中原,匡复汉室。”皇帝刘禅感觉两人也寒暄得差不多了,便邀请诸葛亮入席对坐,虚心向这位天下闻名的卧龙先生请教北伐之策,毕竟有些东西在庙堂上是不能言明的。
两人在案几两端相向对坐后,皇帝刘禅直入主题的询问道:“相父今日在庙堂之上提到的北伐之策,朕在研读时对相父奏章上的策略有些地方看不明白,望相父为朕解惑。”诸葛亮端坐在案几右侧,看着这个与先帝容貌有几分相似的皇帝,这一刻的语气神态与先帝如出一辙,作为蜀汉丞相的他想到当初南阳茅庐时的情景,心里想着对这个年轻皇帝进行一番考校,于是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疑问,而是反问道:“不知陛下对于北伐之策看透几分,现在的国势对陛下来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陛下对当今的天下大势有何见解?”皇帝刘禅见自己这个骄傲聪明的相父所答非问,明白这是相父对自己学识和眼界的考校了,相父想要知道自己这个皇帝这么些年来是否真的沉迷于酒色而不思进取,刘禅明白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让相父满意,那么诸葛亮对于他来说只是相父而非丞相,诸葛亮对自己的恭谨仅仅是因为自己父亲玄德公的原因,自己无法作为君主得到这位卧龙先生的绝对尊敬和忠诚,皇帝刘禅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他认为自己父亲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做到,他要比他父亲更加出色,父亲玄德公既然可以得到这位天下英杰智者的忠诚,那么自己也要得到,而不是作为一个孩子的角色得到这位智者的父爱关怀,他是皇帝,是君主,他不需要怜悯,他需要的是天下英杰的忠诚,文臣武将的效忠诚服,于是皇帝刘禅正了正身子,进行了沉思。诸葛亮看见皇帝没有立刻回答,也不催赶,也闭目养神的端坐着。这一刻,整个殿内没有人敢出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窗外的光照在这一君一臣的身上,在殿内地面上显出仿若雕像般的身影。
时间仿佛过得相当漫长,又给人感觉仅是过了一霎那,就在这殿内空气快要凝结之时,殿内响起了皇帝刘禅坚定而平和的声音“朕对北伐之策有些愚拙之见,待朕道出后,望相父不吝赐教。”诸葛亮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皇帝陛下,脸上表情看不出喜忧,淡淡的回道:“陛下莫要拘谨,尽管畅所欲言,老臣自当用心倾听。”
于是,殿内开始响起皇帝刘禅的声音,“朕的西蜀国土处于秦巴山地以南,四面环山,国内粮食生产亦是丰盛实足,再加上三军将士英勇,在这天下三国中也可称得上是易守难攻之地,但正因如此的地势,若要开疆拓土则又有诸多弊端,蜀道之南,对于北伐将士可谓是苦不堪言,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相父此次北伐之关键在于军资粮草的长期补给,北伐不是一日之可成之事,北魏在关中重地有重兵猛将镇守,关中对于我西蜀和北魏而言,皆是此次的必争之地,如若我西蜀将士可以攻克关中重地,则北伐之功半数可成,北魏便不得不退守,相父可在关中细细经营,逐步蚕食北魏国土,我西蜀兵精粮足可与北魏长期对峙,东吴自孙坚以来便有北上之心,但自兵败逍遥津后,这只江东猛虎就成了惊弓之鸟,只敢龟缩于江东之地,如若此次我西蜀北伐成功,东吴诸将必不甘心,我西蜀到时再派一使者与东吴君臣商谈共抗北魏之事,东吴三军必会出击,相父北伐之策可成。不知相父此次北伐兵出四路,四路之中有哪一路将士是需要为北伐大势作诱饵与弃子?”诸葛亮闭目回之:“四路?诱饵与弃子其实在棋盘上皆为棋子,于我而言四路皆可为诱饵、弃子,水无常式,下棋亦不可过早的定式,四路将士皆为北伐,关中虽必取,天水、南安、安定三郡亦可谋之。”皇帝刘禅闻言心里惊喜交加,自己看到的已经够多,可相父心里的图谋却不止于此,如若天水三郡谋夺成功,再加上汉中,长安必成西蜀禳中之物。皇帝刘禅道:“如若想要一举夺下天水三郡与关中之地,则需天水三郡的军民将士心向西蜀,天水三郡的镇守将领也得更换,避免人心反复,原先的将领则需要拴在相父身边,为相父北伐出力,魏人见此后,定不会让此三郡叛将容于北魏朝堂,天水三郡旧将方会死心为我西蜀北伐效力,天水三郡定下后,相父西出祁山,存疑兵于斜谷,若一切顺利,直取关中,唯街亭为四要之地,不知何人可担当御守街亭之重任?”诸葛亮笑而不答,反问道:“不知陛下认为何人可担当重任?”皇帝刘禅回道:“朝中可攻可守的名将,唯赵老将军与魏老将军二人,赵老将军相父想必会任其为大军先锋,曹魏闻其名必先退守,不敢撩其锋芒,那么想必是任用魏老将军镇守街亭要地了。”诸葛亮道:“陛下,目可视之的剑戟与目不可及的箭矢,孰可避之?子龙于文长同为当世名将,无论曹魏还是孙吴对赵、魏二人皆是万般防备,如若二人为此次北伐先锋、守将必会吸引来众多的曹魏兵力,曹魏兵力本就十倍于我,如此一来,北伐便从奇袭变为消耗,时日过长于我不利,故无论是进军关中还是谋夺天水三郡,皆需速战速决,一鼓作气而下之。”
皇帝刘禅问:“那不知相父眼里,满朝文武中,何人可担当此任?既可瞒住曹魏,又可一战定乾坤。”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皇帝刘禅说了另一番话:“陛下,自先帝入川至蜀汉立国以来,时日也不短了,青年才俊虽不敢称比比皆是,但也不输曹魏和孙吴。人们都说曹魏多壮士,江东多俊杰,可人们却忘了我们西蜀这天府之国,也孕育诸多钟灵俊秀之士。先帝与关张马黄四位将军故去之后,当年的诸多武将谋士也渐见白发,这一统天下恢复汉室荣光的重任,恐怕还得交由下一代去继承先辈之志去完成,陛下正如烈日骄阳,春秋鼎盛之际,也得为自己择选栋梁,待老臣去见先帝之时,不至于羞愧。朝堂上,子龙将军是定鼎之才,轻易不可动,文长将军有过反噬其主的先例,先帝以仁德之心收为己用,文长将军也以生死报之,但先帝故去后,臣担心其会不受控,因此若臣死后,必会带其一起赴黄泉见先帝,姜伯约是可以重用之人,臣与伯约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且伯约的家小都受过先帝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足以让伯约此生为蜀汉效忠至死,廖化将军虽忠于蜀汉,但却限于能力不足,仅可充作枝节,不可作为主干,内政方面蒋琬、费祎二人的才智可统领文臣。”皇帝刘禅听到诸葛亮的这一番肺腑之言,内心颇受触动,看着诸葛亮须发间银白可见,才发觉自己这个一人可镇天下的相父也老了,突然感到自己虽还是年轻,可相父却是韶华渐逝,自己该承担起应有的责任,皇帝刘禅问:“年轻一代中虽不乏才俊,可大多欠缺磨炼,才气有余,经验不足,不知何人可担当此重任?”诸葛亮回道:“臣有一人选,此子名叫马谡,字幼常,乃侍中马良之弟,此子自幼熟读兵书,才智胆色不输其马良,青年一辈多以此子为首,臣昔日平定南蛮时,此子也跟随大军,在臣身边学过一段时日的行军布阵之法,建言献策不乏良谋,可放在此次北伐大军中,担任先锋之职。曹魏对蜀汉文臣武将的了解仅限于臣与几位老将军,对幼常却不甚了解,可出其不意的迅速进击天水三郡,镇守住街亭,街亭之地守住后,子龙将军的大军可直取关中,夺曹魏兵马粮草之地,曹魏上下必然惊慌,江东的那一群人也会趁火打劫,进军逍遥津,当年逍遥津之战的遗恨可一直存在孙吴朝堂的心中,他们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雪前耻,况且曹氏家族这些年人才也凋零得厉害,从司马懿被贬就可看出曹氏家族对司马家的防范,曹魏在此局面复杂的情况下,想重新夺回汉中就更难了。”皇帝刘禅听完后,没有直接做决定,而是接着问:“马幼常固然可作为先锋之选,但军中仍少一位老成持重的副将,此人需有不差马幼常的才智,能够为马幼常的决策拾遗补缺,确保此次镇守街亭之责万无一失,不知此次先锋副将又是何人?”诸葛亮看着皇帝刘禅的目光中透出欣慰之意,接着说道:“幼常才智聪颖,但聪明之人常常会生出恃才傲物之气,陛下能想到此处,臣心甚慰,先锋副将臣早已定好人选。此人叫王平,字子均,原为曹魏大将夏侯渊手下的将领,九年前黄老将军于定军山斩杀夏侯渊时,王平随曹操率军来与先帝争夺汉中,先帝击败曹操后,将此人降服,先帝爱才任之为牙门将,后升为裨将军,之后一直跟随先帝。此人识字虽不足十,却是好学上进之人,闲暇之时常常让人读史书给其听,每次听完便口述其从中学到的道理,让人书写记载,并让下人将记载于纸张上的言论跟其他才智之士请教,指出自己不足之处,故而王平虽不识字,但心中的学识和用兵之法却不输他人,行军作战也是冲锋在前,不惧生死,最重要的是王平对于臣给出的军令能一丝不差的严格执行下去,这也是此次守街亭的关键。”皇帝刘禅听完诸葛亮的回答,心下也安定下来,对于北伐先锋正副将领之事便不再过问,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一件让诸葛亮这位于庐中定出三分天下之策的智士都感到无比为难的事。
此刻,皇帝刘禅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向诸葛亮问道,“相父,这天下三分多年,如若蜀汉最终不能一统天下,朕该何去何从?”当诸葛亮听到皇帝刘禅提起这个话题,心里面是五味杂陈,圣贤典籍上的学识此刻仿佛失去了指点迷津的作用,因为这不是论国运,而是问生死。作为臣子自然是鞠躬尽瘁在所不惜,可是作为一个帝王,却考虑得更多一些,诸葛亮知道皇帝在问什么,因此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闭目沉思。皇帝刘禅自然也知道他的这个提问是一个十分为难人的问题,一般的臣子听见皇帝这么问,绝大多都会诚惶诚恐的闭口不言,顾左右而言它,满朝的大臣也只有自己的相父敢于去回答自己,皇帝刘禅是知道自己的国家跟东吴和曹魏相比,是有劣势的,而且不容易弥补,如若可以再平衡到自己的皇子继位,那么这个差距和劣势可以慢慢的追回,前提是自己的每一步都不能错,还得等对方犯错,这是一条无比艰难的路,不比其父皇开创蜀汉基业的难度差多少,他想听听自己的相父的看法。
日影西斜,一个小太监进入大殿内,悄悄的点亮了青铜宫灯,然后又悄悄地退出了大殿,宫灯烛影飘渺,诸葛亮还在闭目沉思,皇帝刘禅也自顾自的拿着案几上的奏章默默的看着,殿内的静得有些压抑,就在皇帝刘禅快看完案几右边堆放的奏章时,诸葛亮睁开了眼睛,看着皇帝刘禅,开始说出在自己的答案。
“如若臣未能辅佐陛下统一天下,倘若真到成都府破之日,而臣未死,臣必会向陛下进言‘不食周粟’之类的话,规劝陛下舍性命而存气节,若臣死后而国破,臣已为陛下鞠躬尽瘁,身死于国破之前,陛下是选择与江山共存亡,还是选择性命为重,臣已无法为陛下做抉择,一切都看陛下自己。”皇帝刘禅听完默默不语。
“陛下,北伐之事尚有许多细微之处需要臣去安排,夜已深了,臣先告退。”诸葛亮说完起身向皇帝刘禅辞行,皇帝刘禅也起身相送。看着诸葛亮走出殿门,皇帝刘禅心里仍想着自己这个相父对自己提问的回答,也许现在谁都给不了自己那个提问的答案,包括自己也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