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哇乎
很久之后,舒澈才明白她举手投足间刻意模仿来的世故和成熟。 ———《岁月的时差》
第二章:再见故友
这两天舒澈一直不在状态,耳朵里总有嗡嗡的电流声,扰得她整天都昏昏欲睡。
好巧不巧,周五的最后一节却是最令人头疼的物理课。舒澈心烦意乱地拿出书本,捉摸着周末是否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年纪轻轻就得了耳鸣。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子就像奇点----处于爆炸的边缘。
上课铃响起,桌肚里的手机倏忽一亮,是好友唐子华的微信。舒澈这才一个激灵想起和唐子华约好了周五放学见面。
唐子华是她的初中好友,长相温柔,性格疯泼----至少在初一之前是这样。初一学期末,她暗恋的隔壁班副班长蔡天宇同意了她的告白,两人便开始了早得舒澈有些不能接受的早恋。好的是,唐子华打那之后开始洗心革面,无论谈吐学习都朝着康庄大道走去。不过舒澈仍然对这段早恋持怀疑态度,原因很简单,蔡天宇天天逗撩女生,一看就不是什么专一的善茬。
唐子华倒是一向自信昂扬,对谁的劝诫都油盐不进。舒澈只记得那时她总抬头无所谓地大笑:“伤害我?开玩笑吧?”
初三时,她捉到了蔡天宇脚踏两只船,和隔壁班的班花刘菲菲纠缠不清。她和蔡天宇只闹了两天,满以为蔡天宇会苦苦哀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岂料蔡天宇到趁机提出分手。
分手?不就是分手吗?甩掉渣男,洗心革面,给他点颜色瞧!舒澈对唐子华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今天晚上就和他说清楚!唐子华愤然。
分手的第二天,唐子华请了病假,不见踪影。午休时,只听蔡天宇神采飞扬地在走廊里宣传前女友唐子华是如何在昨天的雨夜苦苦哀求,在他家楼下淋到半夜。
她早该想到,感情里怎么会说的清楚。大家不过是借着说清楚的幌子寻找着重新开始的可能。感情的事虽说不清楚,但这些都不妨碍她讨厌蔡天宇,也不妨碍她和唐子华渐行渐远。
“第四排有刘海的女生,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当舒澈还在慢条斯理地检索着老师发出的信息,周围人的躁动已经让他嗅到了异常。她咳了一声,貌似镇定地起身,以掩饰大脑一片空白。
“第四十七页第七题。”后座悄声提醒她。
舒澈有个毛病,只要一被老师抽到,神经就高度紧张,脑子成糨糊还是脑白金全凭运气。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吗?”物理老师看着张口结舌的舒澈,开始循循善诱,“看来你没有掌握好新教的知识点,来,你背一下牛顿第二定律。”
物理老师希望通过指导让每个学生重燃智慧,可惜他失败了。物理书就在眼皮子底下,舒澈真想透过薄薄的白纸找到这条公式,望眼欲穿不过如此,但她也失败了。
“牛顿第二定律是……是力是维持物体运动的唯一原因……”
话音未落,全班哄堂大笑。物理老师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头,一般老资历的教师,最是不能忍受学生犯概念性错误。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拿着三角尺狠狠在桌上一拍:“我真是荣幸!教书38年,头一回发现我教到了亚里士多德!”
幽默的骂人对看客而言是一种纵容。因此班里笑声更甚,甚至飘出一声放肆的口哨。
舒澈飞快地翻着书,看到牛顿定律的那一刻,她真想学美剧里来一句:oh!Jesus!错误答案有很多种,刚好和正确答案相反显然是最好笑的一种。舒澈十分不安地杵在教室中间,羞愧难堪当然有,要命的是,她也有点想笑。
班级的笑声渐进尾声,憋不住的舒澈混在乌合之众中十分迅速地抿了下嘴角。显然,物理老师敏感地捕捉到了,正气得头发丝都在颤抖。
“你把这条定律抄30遍,交给物理课代表!”
“老师,我们还没有选课代表!”有好事者大声嚷嚷。
老头深吸几口气:“我没心情选了,这次摸底考最高分是谁,谁就是课代表。”
四面八方骚动起来,互相询问成绩。舒澈脸一黑,觉得天有绝人之路------开学前和她考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是老师的女儿,她不知怎么搞到物理摸底考的题型,惺惺相惜地认为舒澈这样的“幸运儿”应该需要。何止应该需要,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当她看到题型时,她在道德和面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没脸没皮地接受了。
所以老子说祸福相倚。所以古话说天道有轮回,说天网恢恢,时候未到。如果她是全班最高分,那不是生生打这物理老师的脸吗?
果不其然,李紫婷尖锐的声音响起:“老师,我记得舒澈考了95分。”意识到老师对新同学不甚熟悉,她用食指清晰地指出,“就是她。”
老头僵直地挺在讲台上,和舒澈四目相对。她努力低下头,好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愧疚。表面愧疚,内心却在疯狂嘲讽李紫婷短粗的食指和神经质的敌意。
正在火烧眉毛的时候,傅嘉林却出乎意料地举手:“老师,我满分。”
全班哗然。物理老师满意地看着傅嘉林,重重拍了下讲台:“安静!我们继续上课!”好学生和老师永远一家亲。不管他们什么时候相见,总是相见恨晚。一家亲永远不会为难一家亲。
舒澈如释重负地坐下,刚朝右边一望,傅嘉林正用左手撑住额叶,隔绝了左眼的目光。傅嘉林还是那个生怕别人打扰他的傅嘉林,人家只是不想第一名被她抢走而已,又怎么会明白她那些兜兜转转的小心思,还古道热肠地出手相救?想多了。
赶到咖啡店的时候已近黄昏,唐子华的白色毛衫上披着橘光,中长发细碎地拢齐在肩头。见舒澈临近,她放下手里的杂志,隔着玻璃冲她飞扬一笑。一如往昔。
舒澈滞了一秒,瞬间回以笑容,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真不好意思,老师拖堂了。”
“没关系,”唐子华撩拨了下刘海,细齿红唇。她化妆了。坐在一片穿校服的学生中,精致得有些突兀。
舒澈尽量转移着自己过剩的注意力,说:“中考后就没见过了,你变漂亮了。对了,你点了什么?”
“珍珠奶茶,”唐子华眨眨眼睛,翘丽的睫毛为她细长的眉眼平添妩媚,“也给你点了。”
分手后,唐子华的成绩一落千丈,中考更是一塌糊涂,只勉强够上了区里最差的私立高中。她一向是要强的人,因此考完后舒澈没有主动联系她,以免失意的唐子华多想。直到假期结束,两人才重新联系上。
现在,她看上去不仅完全释然,而且某种舒澈并不熟悉的东西浸润了她每一根头发丝,显而易见,深入骨髓。
久放的奶茶透着凉气,即使她刻意注意,搅拌勺仍然不可避免地撞上杯壁,发出和谐的“叮铃”声,让沉默显得霸道又突兀,慢慢无处遁形。
“我和蔡天宇复合了。”唐子华一挑眉,眼角栖息着一抹讥讽。
舒澈手一顿,放缓语气:“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星期前吧?我不记得了。”唐子华偏着头,嘴角若有似无地翘起,“我觉得这家店的珍珠奶茶味道很一般,下次不来了。”
斟酌片刻,舒澈还是开了口,明明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她却感到一丝寒凉的木讷。
“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希望你们再在一起。不过你的事情,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唐子华将柔软的发丝撩到耳后,露出细致描摹过的眉梢,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游刃有余:“舒澈,我真的很感谢你曾经在蔡天宇欺负我的时候帮我出头,为我打抱不平。不过感情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没有切实经历过,所以你不明白。你放心,最近这段时间,我想清楚很多事情,我有分寸的。”
如果不是当了三年亲密无间的好友,她不敢把眼前的人与她印象里的唐子华联系起来。
舒澈仔细打量起唐子华。她的确漂亮了不少,整个人被五颜六色地浸染过一遍,一颦一笑尽是自以为是的风情。
舒澈知道唐子华需要什么,她需要一个人来确认她的变化,来清晰地告诉她这是个新开始。可她仍然是那个青春期少女,寻了些圆润的理由来矫饰幼稚,藏起点过往来模仿成人。
很久之后,舒澈才明白她举手投足间刻意模仿来的世故和成熟。
“你们平时怎么见面?据我所知,蔡天宇也在亭海一中,我们学校是强制住宿的,你们只有周末见了。”舒澈说。对于她们友谊的裂痕,她一笔带过。
唐子华无意识显露出鲜活的雀跃:“有时候他会溜出来陪我吃晚饭,前两天都是。”
舒澈惊讶一声:“原来前两天晚上你一直在这附近呀。”
“这两天他心情不好。”唐子华淡笑着陈述,好像妻子无奈又娇嗔地埋怨自己的丈夫总喜欢发小孩子脾气。舒澈觉得手臂上一定起了鸡皮疙瘩,但唐子华却乐在其中。只有舒澈对他们鲜活的过往全盘了然,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无缝衔接地听唐子华诉说感情。这段时间,你大概也有些孤单吧?
记忆里昂扬的少女流水般逝去,心下怅然却又轻松。舒澈只是勾勒出尽量真诚的笑容:“哦,这样呀。你们最近还发生了什么?”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带着这种真假掺半的诚意,微笑着听唐子华讲最近的生活。不知不觉,奶茶见了底,话题也从滔滔不绝到无中生有。舒澈盘算着该找个什么理由结束,只听唐子华温温柔柔地一拍脑袋,“啊”了一声。
“对了,舒澈。”唐子华拨弄着手机,递到她面前。是一个老人的照片,黄褐色皮肤,很深的皱纹,身着红色唐装。
“这是蔡天宇的爷爷。刚才我说蔡天宇心情不好,就是因为他的爷爷走丢了。他们全家人都急疯了,到处找他。他爷爷有老年痴呆症,就在这附近走丢的,你平时出门逛街也留意一下,如果看到了就打我电话。”
“好的。”舒澈仔细看了遍照片,拿起手机,“我也拍一张吧。”
灯火初起,两个女孩在车水马龙中嘻嘻哈哈地出了咖啡厅。
“常联系,舒澈。”唐子华披上外衣,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神似电影里刻意营造的短镜头。
“好呀。”舒澈说。
然后在暮霭中各自分道扬镳。
回家路上,舒澈想起三年前,两个女孩在夕阳下拖着瘦影,踢踢踏踏地挽着手,争着说以后要给对方当最好看的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