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早起,却可在每次闹铃响起的瞬间一跃而起。
可欣曾在随笔中写道,莫名爱上了早起——在为初三备考最疯狂、最无助的阶段——闹铃响起,毫不犹豫。当时甚觉不可思议,被窝外寒天冻地,被窝内温暖舒适,怎能做到说起就起?
从初中起,每当身体被手表微弱的“滴滴”声从美梦中拽醒,立马就有无限强烈的“没意思”霸占头脑的角角落落,那么固执,那么热切,让人无法抗拒,无法回避。“没意思”的生无可恋之感不知从何而来,缘何而起,却根深蒂固,挥之不去。到高中,到大学,到工作,十几年如一日,每每清晨,必然造访。严重时,不仅早上,还要蔓延至午休醒来。有一段时间,害怕午休,拒绝午休,只因逃避醒来后那难以敌对的消极。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可怕的是一觉醒来满脑子都是各种穿透五脏六腑的恶魔,残忍吞噬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
贪图被窝的舒适温暖是一方面,更困束人的是每次都要僵尸一样躺在床上寻找自己:我是谁?活着有什么劲?每天做的事有什么意思?昨天的努力有什么价值?昨天的开心何必开心?也值得开心?哪怕这开心是经历千辛万苦换来的喜果,哪怕昨天还在激动得热泪盈眶,还兴奋得手舞足蹈。
不一定每天都想得明白,但日子还得照样过,不能就此死去,不能就此“没意思”,唯一的理智强行告诉自己必须马上起床,坐起、穿衣,结束一早无谓的挣扎,投入机器般按部就班的生活。生活。
同样死寂的清晨,还未从梦中醒来的清晨,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奋力抗争。带着满脑袋恶魔,是面目狰狞。那些一早就聊不完的叽叽喳喳,甚觉无趣,然后在处处无趣中捕捉蛛丝马迹,寻找任何可以动心的瞬间,一点点往脑袋里填塞,一点点排挤那虚无的恶魔,让正义战胜邪恶,让快乐打败忧伤!这是一场日复一日的战争,让我想起了《不能相信任何人》里的情节:每天醒来,把过去的一切重来。我也一样。每天都是一场战斗,醒来即投入战斗。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确实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开始的战斗打赢了,一天就顺了,毕竟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然而势单力薄的我不一定每天都是胜利者,有时会败得一塌糊涂,便注定那天全盘皆输。
“没意思”的多了,抗争的久了;看惯了残酷,见证了血腥,一颗冷酷无情的心竟慢慢变得细腻和柔,听熟悉的老歌会静静落泪,看动人的场面会潸然泪下,一个简单的问候都抑制不住地动漾心扉。仿佛更加多愁善感,虽然随之而来的是沉郁自守。也更加珍惜阳光,一缕缕射下,带给人力量,不仅仅是温暖,和柔软。之前特别喜欢下雨,看到雨丝滴落,顿生闯荡世界的豪情,好像那一刻我才是我,才能找到脑子里深藏的自己,被压制的自己。伴着雨声,淅淅,在文字中聆听自己,太美!而今,失去了对雨的钟情,甚至开始厌恶,也许因它会破坏安排,让生活措手不及,让阴郁更加阴郁。现在喜欢沐浴阳光,在阳光的映照下,感受一切光明。光明!
盲目地斗争着,只为让自己更接近自己,让自己更远离自己。
不知何时起,这每日的战斗停息了,像来时那样,不声不响。也许是大脑太幸福,蒙骗了细胞的记忆;也许终究邪不压正,十几年的战役取得彻底胜利。
当我以为彻底胜利时,它又来了,像停战时那样,依旧无声无息。那熟悉的感觉,太熟悉了,也太折磨了。
在它的掌控下,每个清晨都是折磨,每个早起都格外艰难。如果说懒觉是安享的一种诱惑,让人在“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的惰怠中消弭,那么这种折磨则是让人在惰怠中无知无觉地走向深渊的巨大吸力,而后在深不见底、密不透风的黑洞里凌迟,既无法自我救赎,更得不到他人的解救,因为这种凌迟本就不为人知,说也不信。
更加痛苦的是,若干年前,当折磨来临时,面对凌迟,我不过只身一人,即便在号角吹响前退缩也无伤大雅。而今,我不是我,不只是我,退缩已无可能,临阵逃脱也无迹可踪。
想到那棵小树苗,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树苗,在阳光下重生,似乎又找到了继续斗争的勇气。既然无路可逃,既然退无可退,既然折磨不能消除,那就在折磨来临之前,给我破!与其耽溺懒觉,与其坠入深渊无法自拔,不如用变形的手指紧紧扒住渊壁,不放手。在闹铃响起的瞬间,速战速决,强行开机,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洗漱时刻,恶魔依旧形影不离,然而不再那么可怕,因为心魂已进入现实。
我讨厌早起,更不会爱上早起,却不再畏惧早起。
早起,不只是一跃而起,而是一场杀人无形、视不可见的战役。许是在决定速战速决的瞬间,猛然理解了可欣“爱上早起,毫不犹豫”的决绝。于她,想必也是一场场战役,无声胜有声的战役。只是,我没有她那么高的境界,做不到“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