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民歌三种》时,纯粹为冯梦龙的名字而心动。
细读方知,这并非全然出自他手笔,《挂枝儿》与《山歌》是他采撷于乡野的民间天籁,而《夹竹桃》则是他拟山歌而作。
冯梦龙在《叙山歌》中曾直言:“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正是这种“发民间性情之响”的纯粹,让这些歌谣成为不假雕饰的“天地间自然之文”。
这令人不禁遥想《诗经》源头——“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质朴文学观。
在明代森严的理学桎梏下,这些民歌如荒漠清泉,以其坦荡的真情,滋润了当时文人干涸的心田,成为他们争相传诵的“真诗文”。
《民歌三种》如一面明镜,照见民间生活的本真容颜。
其中,爱情篇章以其复杂与丰饶占据了现存作品的九成天地,其情态之真,足以让今人自叹弗如。
试看《挂枝儿》中那首《泥人》:
泥人儿,好一似咱两个。
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看两下里如何?
将他来揉和了重新做。
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
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也有了我。
简单直白,字字是泥人,句句皆情语。
它揭示着爱的真义,两个独立个体交融,岂非一场温柔的“打翻重塑”?
在彼此渗透的朝夕相处中,生命相互镌刻,最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非旧时之我,又有旧时之影。
犹如泥人重塑后焕然新生的双重印迹。
再看《又》一首:
真不真,假不假,你的心肠不定。
长不长,短不短,怎的和你完成。
吞不吞,吐不吐,一味含糊答应。
人说你志诚,看你不像个志诚人。
说一个明白也,情愿耐着心儿等。
这寥寥数语,道尽了爱情未明时的煎熬与拉扯。
那“不志诚”的暧昧姿态,如蛛丝般缠绕人心,使人悬于半空,上下不得,焦灼如焚,只为求一个尘埃落定的答案。
其间的千变万化与踌躇难断,正那句“含糊答应”遥相呼应,将情感的混沌幽微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自泥土中生长出的歌谣,实则是刻在时光里的情书。
它们超越时空,传递着爱的普遍体验与智慧。
当现代情话在数字浪潮中变得浮光掠影,我们不妨回溯这来自民间的古老回响——《民歌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