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路过著名的龙羊峡大峡谷,沿着悬崖峭壁铺设的廊桥一边走,一边俯视下方数百米深处的黄河。峡谷群气势磅礴,于层峦叠嶂、沟壑纵横、奇峰险石之间居然流淌着一条碧绿的玉带黄河。风景之好,完全可以媲美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我看着这无限的美景在眼前展开,心情十分激动,一边紧紧抓住栏杆,一边两只腿微微地发出跳舞的节奏,心砰砰的跳,我朝着同伴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走了,我恐高”!
廊桥的外侧紧贴在悬崖边上,看起来似乎探出了悬崖。我第一眼看见这个布局,就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以从未有过的严谨、细致和认真的态度仔细考察了桥的支撑结构。铁桥很结实,支撑柱都立在山体的岩石上,并没有悬空的部分。我心里知道很安全,没问题,景区的管理者每天接待这么多人,肯定对安全性是做了评估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无法坦然自若的站在桥的边上!越往前走,看着前方似乎是悬空探出的平台,我越是无法控制身体的抖动和内心的恐惧。
道理完全不管用啊!这是一种面对恐惧时从内心深处产生的战栗与焦虑,促使我们只想赶紧放弃、赶紧逃离。在身体的本能反应面前,知识毫无力量啊!
在生活中,不仅仅是恐高,我们有太多的事情是我们心里知道应该去做,可是行动上就是无法做到的!比如明明知道要努力,可是看见努力两个字就头疼;明明知道要好好学习,可是听见学习两个字就不由自主的焦虑;明明知道要和关键的领导多走动,可是看见领导我们就想逃跑!
这个社会上还有很多孩子休学,很多孩子被电子游戏占领了,很多人成年了还在家里啃老,很多青春少女不敢恋爱、畏惧结婚,太多太多的人面对自己的困难都是一种退缩、焦虑、无力的状态,他们心里不明白吗?恐怕个个都明白,就是无力做到啊!
如果我们审视一下自己的生活,想一想自己最害怕的场景的是什么,你或许就会明白,什么是深深的无力感,什么是你心里明明知道,可就是一步都不愿意走,也走不动。几乎所有人都有类似的症状和体验。这就是我在《学习的终极意义》一文中提到的“学习的诅咒”。
人类具有极其强大的学习能力和与生俱来的强大的动物本能。这二者的叠加让人类可以在地球上称王称霸,同时也会产生荒谬可笑的结果:我们一边很清楚的知道啥问题都没有,一边却恐惧的逃离。人类极其强大的学习能力体现在能够在一瞬间就在不同事物之间建立起因果关系和相关关系。当我们在某个场景中由于某种原因突然建立了错误的关联,瞬间就激活了我们强大的生物本能。从此,我们潜在的身体记忆会把一切“高度”与“有生命危险”关联起来,出现了恐惧的泛化。
谈恋爱中使用“吊桥效应”据说可以快速提升女生对你的好感,也是利用了人类这两种能力的荒谬叠加。当你陪着你倾心的女生走在吊桥上,吊桥的大幅度晃动,让你的女神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她血液加快,心跳加速,周身发热,而这种感觉跟恋爱时十分相似。此时你坚定而从容的给她依靠,她的学习能力瞬间就把自己的身体记忆(恋爱的感觉)与你关联起来,误以为自己爱上了你,对你的好感马上大幅度攀升。
人类的学习能力还体现在仅仅通过观察别人的遭遇就可以建立自己的关联。当你看见别人在冰雪路上摔跤了,你自己就立即小心翼翼起来。当一个青春少女看见父母的婚姻与家庭如此无趣和痛苦之后,她就会把婚姻与可怕等同起来的。每当婚姻机缘来临时,她就会恐惧地逃离。
人类的学习能力和身体本能的叠加,能够产生的最严重的问题是,让我们患上了习得性无助。这就像拿走了盖子,跳蚤依然无法跳出玻璃杯一样。这就像被电击的狗一样,即使你打开了笼子的门,狗依然会放弃逃离的努力。
当一个人陷入了习得性无助之中,不仅行为能力明显降低,而且其智力水平也会明显降低,即使痛苦一遍一遍的来临,TA都不再试图摆脱,而是任其自然了。这样的人,整个人生都陷入了灰暗之中。
半个世纪前,鲁迅曾说:哀其不幸,恨其不争。鲁迅并不知道,他所痛恨的那些麻木的形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国人,也曾经是有理想有激情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曾经努力过,抗争过,只是当他们不管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命运,不能减轻痛苦时,他们的挣扎就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放弃。他们的精神完全地退回了内心深处,退到了刚刚出生时任人摆布的幼稚世界。
如果你的身边有这样的人,那么TA是不幸的。TA一定遭受过长期的过于严苛的管教和摧残(过度溺爱也是摧残,是以爱的名义进行的摧残)。如果你的孩子是这样的,首先需要反省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孩子。想一想,在你的孩子需要帮助时,你都给了TA什么?不要说,我们当年比他遭受的更严苛。要知道,人和人的神经韧性是不一样的,生长环境也是不一样的。每一个陷入无助的人都曾经努力过、抗争过,而我们很可能是那个冷眼旁观、讽刺挖苦、甚至落井下石的人。我们当年遭受了再多的苦难,也不是今天看见别人有困难却不帮助,甚至去给别人苦难的理由。
宝剑锋出磨砺出。把握不住分寸,不因材施教,瞎磨乱磨,再好的宝剑也能让你磨报废了。
因此,每当你想刺激TA振作一些,想通过鼓励让TA开始努力一些的时候,你就应该想想,当你面对自己的那些心里知道却做不到的无助感和无力感时,你的这些刺激性的或者鼓励性的话语有没有用?对你自己都没用的话,你却要求对别人有用?
别瞎磨了!
应该怎么办呢?
还是要从身体记忆与错误的归因入手。本文提出的以下解决方案是在实践中行之有效的方法,是对传统的认知行为理论和心理动力学理论的综合运用和提升。
第一步是接纳。全然的接纳。给TA关心、温暖与爱。用行动而不是语言!更不要讲道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因此让TA的心温暖起来,开始有生机,也绝非朝夕之功!只有当TA信任你,内心开始有了活力,TA才会把自己的恐惧说出来。吐露恐惧,就是开始面对恐惧。因此第一步是情感的接纳和信任关系的建立。恐惧越深,第一步越重要。
第二步,脱敏训练。一定要从非常微小非常微小的挑战开始。
猴子滑滑板你见过吗?人都很难学会,而猴子是怎么学会的?
当猴子每一次无意识的靠近滑板、碰触滑板时,就立即给猴子奖励。由此开始,慢慢培养猴子有意识地接触滑板。猴子每一个极其微小的进步都积累起来,有一天就学会了滑滑板。对人也同样如此。原则是只奖励好的进步,而忽视不符合要求的行为(不要惩罚!)。集小胜为大胜。
每一次,当面对恐惧时,无助者一定会伴随着出现身体反应。此时,一定要帮助TA改变对这种身体记忆的理解。比如,准备上台演讲时,人会出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要把这种反应理解为是身体正在自动地为演讲热身,而不是演讲会失败的前兆。比如,害怕学习的人,面对学习时就容易出现焦躁情绪,要把这种焦躁理解为身体在为克服困难积累能量。通过积极改变认知,做到接纳身体的变化,消除负面的情绪。多次重复以后,就会断开从前错误的关联链条,大大缓解我们的紧张和畏难情绪。循序渐进,就能逐步建立新的、积极的反应模式。
上面两步,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因为这是一种非常专业的技能,不经过长期练习,几乎没有人能做到!比如换位思考,人人都能理解,但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人?
对于任何人,TA的任何积极的改变,都必须要有环境支持,而我们大多数人恰恰没有这样一个温暖的、让我们信任的,还能让我们得到锻炼的环境。这也是我们在越活越公社要做的事情。
站在龙羊峡峭壁上的那一刻,我很清楚的知道我的恐高发作了。我告诉自己,这很正常,我不需要强迫自己沿着峭壁走完几公里的观景桥,我只需要往前走出一步,就是胜利。于是,我带着砰砰跳的心,拖着恐惧而发虚的腿,站在了似乎悬空的观景台上,背靠探出峭壁的栏杆,挤出了笑容。我知道,我在战胜恐高症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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