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
隔壁私塾童声阵阵,倒是让人心头一悦。
“琼儿,将这新出的桃花酿给你桃哥哥送去。”娘边说,边递过一个酒坛子。
“哦。”她有些不乐意,可也不敢不去。
桃哥哥,住在桃花庵东边,平时也不怎么与其他人来往,当然,除了她每月都要给他送酒之外。
“酒放这了。”她将酒坛子放在茅草房外的桌子上,今儿有点奇怪,平时他都是准时守着的呀。
虽说桃哥哥长得太过好看,平日里琼儿尽量少和他接触,免得自己被比下去。可如果他有了什么事,琼儿还是得帮一把不是?
想到这,她便慢慢走进屋子,没想到,里面竟桃色纷繁。
得,别想太多,是桃子的桃。
没想到,平日里如仙人般的桃哥哥,竟然有这样的一面。琼儿不禁掩唇而笑,下次他再冷着一张脸,自己非得好好的笑话他。
没等她想完,一声痛苦的呻吟却使她回到了现实。寻声望去,却见桃哥哥倒在一片桃色之中。
“桃哥哥。”她快步走过去,半扶起他,将手放在他的额头,却发觉,他的体温,低的可怕。
“桃哥哥……”她又叫了一次,他双唇紧闭,微微泛白,而平时让她暗地羡慕的脸,却苍白的没有血色,额头有冷汗析出。
不行,我根本救不了他,我要去叫大夫来。
刚想把他放下,他却突然拉住她的手。
“桃哥哥……”真想不到,病成这样的人怎有这样大的力气。
“桃花酿带来了吗?”他虚弱的问。
“嗯,我先去找大夫。”
“给我。”
“你病了。”
“给我。”他一直不松手,执着的让她有些不忍拒绝。
“好。你等着。”琼儿只好答应先给他酒,都要挂的人了,竟还想着喝酒?她心里腹谤着,嘴上却不敢说什么。
出门将酒拿回来,递给他。他勉力支撑身体,打开坛子,仰头就喝光了里面的酒。
神奇的是,他喝完以后,竟气色不错,一扫之前的虚弱不振。
这,酒能作药?
他又恢复一副冷冷的面孔,抬眼看着她,“今日这事,不许再提,也不许和其他人提。”
“哦。”她极不情愿。
“告诉你娘,这桃花酿,以后半月送一次吧。”
琼儿瞪了他一眼,这人,仗着长的好看,白白喝了我家那么多好酒,一月一坛已经不错了,竟然还得寸进尺了?
他看出她的不高兴,便走近几步,她和他,几乎呼吸相闻,琼儿面上一红,不自觉的想要后退一步,他却拉住她,盯着她的眼,“琼儿,你可记住了?”
琼儿木讷的点点头,美色当前,什么委屈抱怨都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等退出屋子,看见外面一片清新,长长舒了一口气。
琼儿不傻,刚刚桃哥哥的体温,根本不是人的体温。
那不是人,难不成是,桃花仙?
将桃哥哥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娘和爹,他们对视一眼的深意,被她看在眼中。
琼儿想,爹和娘一定知道什么,只是瞒着我罢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闲来无事,琼儿喃喃念着,桃花仙?或许,我应该去探究一番才是。
想到要偷偷摸摸的去见桃哥哥,她的面上倏地一红,又想起他如桃花般的面孔,身上带着的些许清香,还有那日,他们们挨得那样近……
月上中天。
琼儿避开其他人,偷偷来到了桃哥哥的住处,将整个人隐在桃林之中。
月华如练,桃哥哥一袭绯色长袍步于林中。她暗暗吸了一口气,这容貌,若是生而为女子,不知会祸害多少人。
月下美人,哦,是美男,拿出一支玉笛,置于唇边,轻轻吹奏。一时间,整个桃林,都笼在一片醉人声中。
那样的桃哥哥,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看似冷漠的他,眼中竟有看不穿的寂寥。
他,也会孤单吗?
琼儿摸摸自己的脸,却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有了湿意。她自嘲的笑笑,若是桃哥哥刚刚跳舞,倒是可能会感动呢?想到这,竟看着桃哥哥微微出神,像他这样清寒的人,大抵是不会跳舞的吧。
一曲终,桃哥哥叹口气,轻轻转身,宽大的袖袍衣摆,还带落了几片桃花。
自知天色不早,若再不回去,爹娘估计该着急了。想到这,忙走出桃林,向家里跑去。
她没想过,离去的人会复返,以满含深意的漆黑眸子,注视她离开的方向。
琼儿,琼儿吗?他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
琼儿,琼儿……
桃花庵有一件奇事。
不过自小便知道,便也习以为常了。
桃花庵一年中只有春季,也就是说,一年四季,桃花不败。约莫,也就是为什么桃花庵里桃花酿分外有名的缘故了。
从未深究其因,不过因为自己生来就宿在此地吧。
细想来,一年四季只有春,也是单调的紧。
她看着满园春色,不住的叹气。
半月已到。
娘却递给她两坛酒。
“娘,我是个姑娘。”琼儿有些不乐意,这哪有姑娘家提着两坛子酒,横跨整个村的呢?
“你拿不动?”娘白了她一眼,“快去给你桃哥哥送去,别迟了。”
敢情好,根本没在乎我能不能拿的动,琼儿心里默默嘀咕。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究竟这娘是不是亲娘……
桃哥哥守在门口,叫她来了,还故意侧过身不看她。
琼儿心里“啧啧”了几声,自从上次偷看他月下吹笛,自己还来过几次。好巧不巧的,那日许是喝多了,桃哥哥还真在月下舞了一会儿,剑。
“给你。”她忙将酒放下,活动活动两条有些酸麻的胳膊。
他打开一坛,径直就喝起来。
琼儿瞪了他一眼,这人,怎连个谢字都没有。
他似是听见她的心里话,将酒放下,目光如炬,闪着的光颇有醉意。“琼儿?”
“嗯?”她不懂的看着他。
“原来是琼儿。”他长长舒口气。
这,这莫不是醉了?
她无语望天,究竟这桃哥哥的酒量是多少……
偷看得久了,便成了瘾。
瘾入骨髓,彻夜难眠。
从没人告诉过她,该如何戒掉这瘾头?
最可怕的,是她根本不想戒。
终究,若爱了,何须日久便生情。
知女莫若母。
“琼儿,最近可有烦心事?”娘将水果放在她的面前,“近日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哦?我……”琼儿从沉思中醒来,“我没事,娘。”
“你呀,什么时候也这样扭捏起来了?”娘笑着说,“对了,隔壁张婶的女儿妞妞半月后出嫁呢!你什么时候去瞧瞧,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琼儿点点头。
妞妞明明比自己小两岁呢。她心里颇不舒服,若自己嫁人,会嫁给谁呢?
桃哥哥……
这三个字从脑中一闪而过,她惊得站起身,原来,自己故意隐藏的那些,早已深入肌理。
桃哥哥,你和我想得,可一样?
头一次,她向桃哥哥家走去的脚步这样重,即使拿着两坛子酒,也没这样沉重过。
踟躇,在门口踟躇。
徘徊,在门口徘徊。
桃哥哥见她许久未进,心中一动。莫不是琼儿知道了?他想到这,忙起身出去。
“琼儿。”他看着她,“并没到送酒的日子呀?”
“桃哥哥。”琼儿低声细语,“妞妞要嫁人了。”
“嗯?”他并不懂。
“前年,清莲也嫁人了。”琼儿声音越来越小。“琼儿想,是不是下个嫁人的,就是我。”
桃哥哥抬眼看着她,她的面灿若桃花,因为紧张,小手指不停的磨搓。“琼儿想嫁人了?”
她将头埋得很低很低,额前的刘海垂下一片阴影,看在他眼中更加怜人。他走过去,刚想抬手触碰,她一跺脚,闭着眼,声音颤抖,“我只想嫁桃哥哥。”
他未触到她,她已羞得转身跑开。
他的手就停在空中,感受的到她转身离开的空气波动。
“琼儿,最起码听听我的想法再跑呀。”他看着她的身影,低低的笑起来。
时间过的真快,自己的小媳妇,长大了呢。
是时候,接你过来了。
桃哥哥看着她消失在桃花中,暗下决心,再不会有下次,看她从身边跑开,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琼儿打算告诉爹娘。
“娘,我有事说。”琼儿开了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爹和娘相视而笑,娘轻轻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傻丫头,你想的我们怎会不知道?”
琼儿惊得抬头,难道爹和娘知道?
娘笑着看着她,“怪你爹,也怪我,从没告诉你,打小给你订了门,娃娃亲。”
“娃娃亲?”她惊得出声,“是谁?娘,你怎么能做主把我许给一个陌生的人?”
万一那人很凶呢,万一那人很丑呢,万一,万一那人……
未等娘回答,她却看见桃哥哥进来。
“桃哥哥,你怎出你的院子了?”她不解的问,但一想起之前的剖白,顿时红着脸低下头。
“见过岳父岳母。”他轻轻作揖,之后牵起她的手,“我来,接我娘子。”
她愣住,忽而笑若桃花。
怪我想了太多万一,却没敢奢望是你。
还好,至始至终都是你。
算命的说,下个月有百年不遇的吉日吉时。
虽琼儿和桃哥哥都不信,但也想讨个好彩头。
那日,闲着无事。
“琼儿,怎么不高兴?”桃哥哥俯身看她。
“明明是冬日,可我却从未见过雪。”她轻声说。
莫不是,厌烦桃花了?
半月后。
他执起她的手,“琼儿,带你去外面瞧瞧?”
她心里默默叹气,外面除了桃花,只有桃花。可不愿扫他的兴,跟着他走出去。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朵朵飞絮,暗香浮动。
她挣开他的手,接一片洁白。
原来是桃花。
“琼儿,这桃花雪可好?”他低头看着她,“算作聘礼你可愿意?”
她娇嗔的望着他,“一场雪便娶了我,岂不便宜了你?”
他轻轻圈过她,将她拢在自己的怀里,“那琼儿,你还想要什么?”语气里尽是宠溺。
她嘴角噙着笑意,踮起脚尖,环住他,“此去经年,只要我能看,年年许我一场,桃花雪。”
眼中看不见这漫天飞舞的桃花,只余下那如桃花般的眸子。
他俯下身,连那声“嗯”也淹没在桃花中。
乱红飞絮,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寸寸相思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