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回忆里嘈杂的夏天,安瑶还是一只廋弱又孤僻的鸵鸟。
小城开学的第一天格外热闹拥挤,比乡下小学大了几倍的校园被车和人塞满了,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稠密。
安妈妈穿着墨绿色的长裙,波浪般的卷发带着贵妇般的气质。她牵着沉默的安瑶,上了二楼,领着安瑶进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教室里闹哄哄的,一大半的同学都已经到了,家长们在讲台上交学费,学生们在下面抢占桌椅,这乱糟糟的气氛全然不能破坏安妈妈的灿烂心情,她依然笑吟吟的,和旁边强装镇静成熟的安瑶相比,仿佛她才是即将要迎接美好新生活的人,当然,美不美好另提。
安瑶看着这一室喧闹,只是默默挑了个后面的位置,擦了擦灰,顺便观察旁边的同学。她没有交朋友的经验,有的只是被重度抑郁情绪折磨五六年的沉重的心和疏离的态度。但是她太想要朋友了,对于她来说孤独的滋味比死更难受,就像慢性毒药。
安瑶在内心为自己不停打气加油:“没事的!这是新的开始!你可以的!”同桌是个高个子女生,白净的脸庞上表情呆滞,一双黑框大眼镜沉沉地压在她的鼻梁上。
安瑶深呼吸了几个回合,拿出她最庄重的模样,仿佛联合国外交部部长般正经地开口了:“你好,我叫安瑶。”
同桌回过头来,猝不及防地扯开嘴角,朝安瑶同样官方地一笑:“你好,我叫向玫。”
安瑶瞬间莫名觉得受到了打击,自己也找不出什么能迅速展开的话题,于是两人之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此时,安妈妈已经缴了学费,她对安瑶挑了一个如此靠后的位置感到不满,但还是相当热情地在安瑶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安瑶从内心里抗拒这种行为,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稍微使了点力气将妈妈推开了。于是安妈妈像一只蝴蝶一样飞走了,中途她频频回头,但最后还是和那个安瑶不喜欢的叔叔一起走了。
安瑶有时候会想到在外地工厂打工的父亲,虽然因为没见过几面,她对他也没什么感情,但是有时候看见那个叔叔,她就是会想到他。
班主任敲了敲黑板:“座位大概都固定好了,有人要换吗?”
身边的同桌“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安瑶不得不仰视着她,然后白净的同桌语调平板地说:“老师,我近视,这里看不清黑板。”
“有人愿意换吗?”班主任环顾四周。
刚刚平静下来的教室瞬间又像一个蜂箱一样“嗡嗡嗡”地响起来了。在这片哄闹之中,一只手笔直地举了起来,大家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那只手上了。
“萧絮,你确定要换吗?”班主任推了推眼镜。
举手的女生站了起来,身量苗条,背影给人文弱而有韧性的印象。身边伸出数只手拉扯着她要她坐下,她没有理。周边的人朝她挪成了一个圈,窃窃私语都传到了墙角这边,安瑶隐约听见是让那个女生不要换。但是那个女生回答得清晰而干脆:“我愿意换。”
安瑶觉得有点好奇,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好奇的情绪了。那个女生坐在第三排正中间,说是黄金位置也不为过,为什么愿意换到这个墙角旮旯里呢?助人为乐?呵呵,以安瑶早熟的视角来看,她总觉得应该不是。她有一个模糊的功利而黑暗的想法,但是她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应该不会这样的。
新来的同桌的桌椅被同学们搬过来,她含着谦逊而周到的笑容,众星捧月却不过分骄纵,安瑶总觉得她身上有一些很特别的、说不上来的东西,那东西使她显得很鲜活,很有精神气,很不可琢磨。
新同桌安定下来了以后,安瑶再次紧张而局促地介绍了自己:“你好,我叫安路。”
萧絮楞了一瞬,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飘过,她自然又清朗地一笑,一瞬间仿佛天地明朗,乌云尽退:“我叫萧絮。”
这一笑给了安瑶莫大的鼓舞,几乎就在这一瞬,这个从不曾向任何人敞开心扉的女孩,把萧絮放在了心里。这是这一辈子,安瑶第一次接受了别人,第一次让别人走进她心里,哪怕日后世事无常,也改不了萧絮曾经是安瑶最重要的人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