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们生而为人】
【我们尽其所能】
收到宿白的信息时已经深夜了。我正叼着苹果块吹头发，窗户大开，长风吹进来摇得风铃叮咚响。
我点进消息页面，垂下眼皮瞥了一眼，抬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可是最终还是全部删除。
我第六千九百三十五个夜晚的悲剧。
或许我生下就是个悲剧。
生我育我的林女士是个可悲的人，知道有了我之后就被自家男人抛弃，也不知道她爹妈在哪。一个人带着我，就在两个月前病死。
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
我六岁时起就开始记得我和林女士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
女人其实长得很好看，总是拿着本破破烂烂的故事书，每天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读着同一个故事，声音柔柔的。
每次读到他们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时，她的声音就倏的变得尖锐难听，一边抓着我的头发一边嘴里念着各种恶毒的话。
我每次都好奇为什么她的声音可以短时间转换自如。
手机再次响了两声。
不用猜，就是宿白。
【你不去看看这个世界】
【你永远不会了解人类】
我终于从纷乱又可笑的所谓童年回忆中抬起头来，我看着宿白发来的信息若有所思。
【你就是不敢去看】
【你不能总缩在壳里】
【你这辈子还长，你所看到的不是全世界】
【你这样很可笑】
不得不说宿白很擅长用激将法。至少此时此刻他激怒了我。
我有点恼，迅速地回他【谁不去谁是孙子】
手机那头的人回得很快【行。我明天找你。】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谁反悔谁是孙子。】
很显然是故意激我的了。
我磨了下后槽牙，一把将手机扔进沙发，倒头栽了下去。
人声鼎沸。吵。
很吵。
我这才感觉到后知后觉的一些悔意。
我跟在宿白后面，抿了抿嘴，有点不耐烦，喊他：“够了吧?”
宿白回过头冲我眨了眨眼，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够了够了，已经到了。”
我看着他，轻轻“啧”了一声。
这人怎么这么欠揍呢。
1.
“你看见那只小猫了吗?”宿白指了指前方，自顾自说道：“那只猫可是救过人的命呢。”
我静静地看着宿白，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心情。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鲁迅先生说的对。
我现在只想把昨晚那个冲动的自己打一顿。
所以说人真是……太复杂了。一直都是。
“我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小故事，要听听吗?”宿白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了抚那猫的背，然后转头对我说道。
我见他眉目舒展，嘴角往上扬了扬。
我怎么会遇到这样全身上下都在发光的人。
万幸，上天都垂怜我。
许姑娘和林医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一起上小学，一起读初中，一起考大学。他们真的好幸运。
有一天许姑娘突然病了，病的很严重。
林医生是医生，他想救许姑娘。
毕竟，那可是他小时候立誓要保护的女孩子啊。
那时候的林医生没有那么厉害，别的医生救不了许姑娘，他也救不了。
许姑娘病的最严重的时候，林医生带了一只小猫给她。
许姑娘特别开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林医生对许姑娘说，他说你最像小猫了，柔柔软软可可爱爱的，你小时候也喜欢猫，你还说长大了要养好多小猫呢。
他说你还记得吗。
他说我记得好清楚。
小猫在旁边轻轻地叫着。他说你笑起来最好看了，你要多笑笑啊。
后来许姑娘居然撑过了那一夜。
枯木逢春。
一切都好了起来。
许姑娘很坚强，很棒。她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说是这只小猫和林医生救了她的命。
最后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2.
“最后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结束了。”
宿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声音里带着笑意。
“最后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啊。”
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故事里的人结局都那么好呢。
故事都是欢喜的。
我不是故事里的人。
我闭了闭眼，待眼里的酸涩有所缓解才睁开眼，声音有点沙：“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你以为说这些就会让我重新爱这个世界吗。
“我是想告诉你，并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你父亲。”
我愣了一下，看见宿白一直都站在我前面，眼睛里仿佛有许多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他是光。
“我知道你一直在想什么。”
我看见宿白笑了。
“你不是悲剧。你只是没有别人那么幸运而已，杳杳。”
我听见他说，杳杳，你不是悲剧，你只是不幸。
他在告诉我，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意义。
从来没有一个人是悲剧。
3.
我和宿白相遇在冬天。
大雪纷纷扬扬，世界都被银装素裹。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撑着一把伞，走得慢吞吞的。
“好想变成雪啊。”
我自言自语道。
你看啊，这些小雪花落下来，再化成水，来这世上走一遭，用了短短十几秒，看尽了世界风光。
“雪有什么好的。”这就是当时的宿白在接话了，“一辈子那么短，还什么都没经历呢，就结束了。”
我皱了皱眉，有点不满这个陌生人的插嘴，反驳道：“遇见的事太多了也不幸。”
宿白短促的笑了一声，“太少了也不幸啊。”
……
当时还真是很无聊啊。
吵来吵去就吵熟了。
于是每天不痛不痒地刺彼此一句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习惯。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就像我小时候习惯了林女士的打骂。
就像如今我习惯了宿白的存在。
又可怕，却又让人无法逃离。
手机亮了两下。
我一惊，才发觉自己已经出神很久了。
晃了晃脑袋，我吸了吸鼻子，拿起手机。
【快出来，我带你去玩】
是宿白啊。
我看着手机，舔了舔嘴角，有点不想动。
那边那个烦人的某某还在叭叭叭地发着。
【绝对惊喜】
【是专属于我们杳杳的惊喜】
我沉默了一会儿，“啪”地一下放下手机，顺手拿起旁边的外套穿上。
今天晚上有星星。
我抬头看了两眼，然后望向前方。
前面那个引人注目的在黑夜里笑得好开心的男孩子不是宿白是谁。
我看见他紧紧地握住拳头，眼睛里都笑意就像要溢出来。
他喊我：“杳杳，快过来!”
我闻言走过去。
他弯了弯眸子，说：“伸手。”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伸出左手，将拳头抵在我手心，然后用另一只手捂住我的眼睛，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现在，把手握紧喔。”
“好了。”宿白放开了手，我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一愣。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男孩子。
为什么这么好的男孩子会被我遇到。
我何其有幸。
我看了看自己握住的拳头，里面隐隐约约有微弱的光漏出来。
“你抓住了光。”
宿白笑着说。
“你在哪里，光就在哪里。”
“所以你别怕。”
“一切都会好的。”
“守得云开，方见明月。”
“你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现在你的明月就在你的右手手心。”
“我们杳杳真厉害，可是握住了自己的未来呢。”
4.
我鼻尖一酸。
宿白真的太优秀了。我认识了他。我好幸运。
这么美好的人。
我不止是一次这么认为了。
我想我之前过的那十几年的悲剧生活，都是为了十几年后我遇见一个叫宿白的人而做的铺垫。
万幸。真的，太幸运了。
我从黑暗中醒来。我不知道我双脚所踏皆是何方。
我的梦里长年一片黑暗。四面八方的女人的诅咒声尽数涌入耳中。
于是我从黑暗中惊醒，我睁开眼，入目的却仍是一片黑暗。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年。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叫宿白的人。
第一次见面，我们在吵架。
第二次见面，我们在河里一起放了河灯。
……
第八次见面，我们一起做了孔明灯，还许了愿。
后来还有了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还有好多好多次见面。
我们好像一直都在争吵。
一边吵，又一边笑。
宿白说，没有一个人生下来是悲剧。
宿白说，每个人的生命都会有自己的意义。
宿白说，我的结局将会幸福快乐。
宿白说，我们杳杳真厉害，抓住了自己的光呢。
宿白说，世界没有善意，但人有善意。
宿白说，我们要竭尽全力地去热爱生活。
我的光是你给的。
你就是我的光。
我终于认可了宿白所说的话。
你看，这个世界这么美好，成为雪有什么好的，就短短几十秒，还没来得及遇见美好的事，碰见美好的人，就已经结束了。
我不是悲剧，我只是不幸。
也不对。
我不是不幸，我只是将十几年的幸运攒了起来，为了遇见宿白。
然后抓住未来。
抓住光。
我点进与宿白的对话框，嘴角扬了扬，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发送出几行字。
【我们生而为人】
【我们尽其所能】
【我们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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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南文学社出品
周练主题：生而为人
作者：叶吟歌
编辑：毋宁
搬运工：陈斯年
封面来源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