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秦北的最后一道山,前面便是茫茫的戈壁,这个世界只剩两种颜色,色彩的对比度开始变的无比强烈,天是那么蓝,蓝的令人发慌,地是那么黄,黄的令人绝望!这支一千人的队伍自出发以来已经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队形仍然非常的整齐,所有作战要素都显得那么有素养,斥候机敏灵活,与本队保持的距离即能清楚的了解前方的敌情,同时也能迅速的把得到的情报清楚的反馈本队。粮草位于本队中间靠前的位置,凭车辙也无法判断哪驾马车的粮草是空的,哪驾马车装的是何种物资。漠北初夏正午的太阳已经很炎热,所有的军人仍旧军容严整,戒备森严。有人在小口抿着水壶,有人小口的咀嚼着干粮,但没有人说话。太阳射过所有骑兵的影子都是那么的笔直,中军靠前的一位骑士不时会拿出地图或者司南观察地形、核对方向;传令兵的轻骑也不时的在整个队伍前后不时的跑动,而丝毫不影响队伍的行进。后队交替循环的一边观察后方的敌情,并不断消除部队行进的痕迹,一边制作误导敌人的信号。六郎的坐骑行进在粮草前不远处,这位年轻的将军自信而沉着,英气十足,始终掌握着整支军队的全部情况。远处峭壁上不时有骏马驰骋瞭望,沿途各种武装力量都在打量着这支军队。都想弄明白这支人数不多的精锐军队到底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最关键的是对自己的利益有没有影响。
尽管所有的要素体现着这支军队的良好的素养,但是军队行进的基调是忧伤的。这支军队要去的地方叫做边城。腾格里沙漠和巍巍昆仑成为了汉与北狄天然的分界线,在昆仑山与沙漠相接连不大的空地上有一座小城池就是边城,常年的战乱已经让边城的人口非常稀少,边城南北100里的区域因为北狄常年的掠夺,几乎成为无人区,这就是这支军队最终的目的地。这支军队到达边城的目的,不是防御,而是进攻,帝国需要这支军队击败北方强大的敌人,北狄。
老皇帝驾崩了,太子继位,老皇帝刚刚下葬三天,谁都看不出来早朝龙椅上的年轻皇帝脸上任何的忧伤,这也再次印证了一句古话“无情最是帝王家”。老皇帝亲自指挥的最后一次战役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再次扩大了疆域,但也遭受了严重的损失了,仅仅兵力就损失了二十万,几乎与对手的付出了一样的代价,老皇帝也身负不治重伤。老皇帝在弥留之际希望太子能使军队修养之后再继续东进,太子答应了老皇帝。
老皇帝十一幅铠甲起家以来,东征西讨,几乎从未败绩,直到握有雄兵百万牢牢的盘踞西南的时候,老皇帝升起了想雄霸天下的野心!如今年轻的新皇帝意气风发,他真实的想法是能一鼓作气直取天下,因为在他的内心不相信帝国的雄师会遭受败绩。新皇帝仍然学着当年父亲的样子召集了父亲起兵时十一幅铠甲中仅剩下的七幅老铠甲,七幅铠甲也已垂垂老矣,当新皇帝向他们征求意见的时候,除了当年和老皇帝最亲近的二王提出主张休养生息,其他的各位王都选择了沉默,带着对老皇帝思念、带着对亲手缔造的帝国的热爱、带着对年轻皇帝的疑虑,也带着自己的打算。
年轻的皇帝在老皇帝的军队初具规模的时候里也曾经取得过几场的胜利。现在的新皇帝坚定的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创造帝国的荣光。对于七幅铠甲表现出来的态度,新皇帝非常不满,对于老皇帝留下的元老重臣,新皇帝也蜻蜓点水般地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很多老臣都颇有见地的阐述了当前的形势。遗憾的是,所有的意见都与新皇帝进取的决心不相符。新皇帝最终仍然清楚的表达了自己东征的决心!所有的人选择了沉默,很多人都记得新皇帝小时候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练习舞剑,小伙伴不小心伤到了他的胳膊,他残忍的挖去了小伙伴的眼睛。因为判断和指挥失误失丢掉了一场关键战役当中的一些重要补给,一个忠诚的副将替他承担了所有责任,在父亲做出斩决的决定后,竟然没有站出来替部下说一句求情的话,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内疚。和他父亲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对当时还是太子的新皇帝的反应感到震惊,和太子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感到心寒。老皇帝眼光扫过太子脸庞的刹那流露出本不该在这样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脸上轻易表现出来的失望——即使稍纵即逝,因为他只有一个孩子。
带领着帝国剩下的六十万军队,新皇帝继续东征。
六郎没有机会提出自己的想法,他曾经是老皇帝的得力干将,在老皇帝夺取西南的几场硬仗中,六郎的部队不是担任前锋就是担任主攻,东征几场攻坚战更是六郎亲自指挥。六郎以过人的胆识、高强的武功、仗义的性格,赢得了自己部属的忠诚和信赖,在其他部队也有很高的威望。六郎俊朗的脸庞和骨子里的气质始终带给给人以自信、忠诚、坚毅、义气的感觉。这种感觉却恰恰在无意中伤害了一个年轻皇帝要强而敏感的神经,即使六郎在自己面前显得多么谦卑,新皇帝感觉到的是六郎对他的鄙夷和不屑!
新皇帝曾经在老皇帝的军队中历练过,取得过一些胜利,但是身为太子,面对取得的胜利他希望得到全部和唯一的肯定,每场胜利的战功都只归功于他本人。有一次,太子的斥候发现一片峡谷的末端有敌人的一支一千五百人左右的游骑兵正在休息,于是太子未加请示,私自带了一万骑兵向峡谷奔驰而去。很快老皇帝知道了太子的行动,马上派六郎带了五万人马向太子行动的方向奔去。六郎赶到峡谷的另一端口后,很快意识到到敌人在前面的峡谷处设下了埋伏,但此时的太子已经进入峡谷并向敌游骑兵发起了冲击。于是六郎立刻兵分两路,迅速包抄峡谷两侧的山崖。六郎的部队进攻两侧悬崖的时候,敌人刚刚开始发起围歼太子的战斗,六郎猛攻两翼,使进行伏击战的力量全部都调转矛头与他作战;少了两翼攻击的压力,太子重新对峡谷口的一千五百游骑兵发起进攻,最终击溃了这支骑兵并夺占了隘口,紧接着与六郎合兵,彻底将此次设点埋伏的敌人全部消灭。
这次战斗最后被渲染成了一场太子策划下的精彩伏击战,太子身先士卒充当诱饵,后又机警指挥,最终对敌进行围歼。六郎对太子的救援当然不会被表功,太子甚至相信即使六郎不来救他,自己仍然能杀出一条路,最后安全的回到老皇帝的身边,他绝不接受自己遭遇了伏击这样一个事实!他讨厌六郎,讨厌他看上去自以为是的自信,和连续胜利的好运气,还有自己永远无法在那群下等武士当中赢得的尊重!他太想让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永远消失!
六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集结地域出发,一支团结合作的大军和一盘散沙的军队气场是不一样的。六郎的部队仍然是前锋!自东征以来,六郎的部队多次担任先头部队,为老皇帝问鼎天下的事业立下过赫赫战功。然而,连续的作战,六郎的部队遭受了很大的损失,老皇帝都会在部队休整的空档再为六郎补充更多的兵力,提供更充足的给养。六郎能深刻感到老皇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并在未来的战争中以更多的胜利回报老皇帝。对于胜利得到的奖赏,六郎论功行赏,毫无保留,这样的做法使得这支部队始终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和强大的战斗力。跟随新皇帝东征的初期,六郎的部队已经有九万多人,一路攻城拔寨,连战连捷,但是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的补给。这支部队在完成最近一场战役中最艰难的一场主攻任何后,损失了很多兵力。凯旋后的六郎,受到了元老重臣们的亲切慰问,整支东征的大军都为六郎和他的部队致以了敬佩和关怀的目光!
新皇帝启用的左右副史是原来太子宫中的宠臣,对帝国的东征战略毫无建树,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寻找新皇帝的优点,并且夸大十倍的告诉新皇帝,还要不断帮新皇帝创造优点,在更多人的时候把创造的优点报告给新皇帝同时也让所有人知道,当然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最重要的任务是不断发现帝国内与新皇帝思路不一致的人和事情,报告给新皇帝,以便取得帝国上下思想上的绝对统一。他们时常感受到六郎在军中的威望给他们造成的麻烦,心里对六郎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他们以新皇帝非常乐于接受的方式禀报给了他。新皇帝看在眼里,心里无比不自在。
六郎的部队仅剩下四万多人,新皇帝仍旧采取四面出击的战略,帝国作战的战线更长,兵力消耗非常大。凭着所有将士对帝国的忠诚,帝国发起的战争机器勉强还在运行,只是时不时都会爆发出兵力不足、粮草短缺等各种问题。新皇帝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大,对出现的问题只是无止境的指责部属,听不进任何意见。几幅老铠甲也因为战略休整的需要被训斥的灰头土脸的。所有的军队都感觉到异常的艰苦和疲倦,又一场攻坚战下来,六郎的部队只剩下了两万多人。
发现帝国存在严重问题的敌人组织了一次非常强有力的反击。新皇帝决定让六郎的部队,与一支离敌反击路线最近的部队共同迎击。敌人早就派出一支部队将距离较近的那支部队牢牢拖住。主力大军直奔新皇帝的指挥大营。眼看形势危急,六郎一个金蝉脱壳,从自己正焦灼的战斗中抽身出来,迅速的堵在敌人反扑路线的隘口上!一场场恶仗,六郎阻止住了敌人的轮番进攻,为从各个方向撤回组织反冲击的部队赢得了时间。最终阻止了敌人的反扑!
六郎的部队因为单独完成了阻击敌人的任务,受到的损失也最大,战役结束以后,六郎的兵力已不足两千人。六郎的部队再也无法完成担任前锋主力的任务了。所有人都意识到,如果帝国再不做休整,调整战略,将面临非常险恶的境况。六郎代表东征的大军向新皇详细地表述了帝国当前面临的危险局面;而新皇坚持认为只要再做几次冲击,在连续的攻击下一定能够击垮对手。新皇没有接受六郎的这次建议,相反他认为如此详细的军情汇报是侮辱自己的智商、是对自己权威的严重挑战!
新皇帝实在无法容忍六郎对自己的不敬,甚至也不愿意再见到六郎,于是新皇帝给六郎安排了一个新任务——到北方去,到边城。新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受到过伏击,太子对北方的游牧民族憎恶而恐惧。但这次新皇帝让六郎去边城,不是守卫,而是进攻,让这两支令人讨厌的力量去对决吧,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六郎去征服北狄,或者···
接受了命令后,六郎召集起自己的军队、让身负重伤的人留下,家中是独子的人留下,妻有身孕的人留下,给了他们路费,让他们回家。最后能随这支部队一起到边城的仅剩一千人,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以非常紧致的作战序列向边城行进。六郎尽量不惊动沿途布防的军中战友,但是知道他要远行的老友一定要拦下六郎,杯酒叙旧,尽兴而别···
这支军队终于在四月初的一个晌午到达了边城。边城其实只能算做是一个比较大的要塞,经历了多年的战乱早已废弛。城墙坍塌、瓮城早已不存在,城内本来不多的房屋大多是曾经的兵营和马厩,由于多年缺乏修葺这片街景显出了一片破败的景象;城里铁匠铺子还在,还有一家卖草药和山货的杂货铺,还有一家不大的饭馆,城西稍微像样的房子里住着些人,经过盘查是一队过路的客商,三个羊倌赶着几百支羊穿城而过。士兵们知道这就是他们戎马生涯中新的一站了。
除了撒出去的斥候,六郎准备了一支百人的警戒分队,他带着自己三十个人左右的亲兵,在城中心的鼓楼北侧剩下的一间大屋子准备出来做为大本营,传令兵、工程兵、和粮草分别驻扎在指挥所的周围。其余兵力均匀的分成四个营,分布在便于登上城池的四个方向。第一天的工作就是修葺城墙,塞北的城池需要先把大石块累积好后,再用土坯裹在石块以外;城墙整砌基本完成后,各片区的部队撤回大部分兵力开始根据自己的守备要求准备营房,有的原来的营房稍微修葺一下还可以居住,有的则只能先搭帐篷,重新再建营房。等部队全部安营完毕后,天已经快要完全黑下来,各营才开始生火做饭。六郎检视了各营哨位的安插情况,各个方向城墙和城门的守备情况后,又检查了各营的驻扎情况,确实妥当了后,才回到指挥部,事实上以现在的条件它已经不能再称做指挥部,充其量也只能算做一个指挥所。
在作为指挥所的大房子里,六郎的部下按他的要求给他隔出了两个隔间,外面是他的办公室、里面是他的卧室。六郎询问了斥候对周围情况的了解,他已经知道了周围各种武装力量的位置和大概实力,并且周围的武装都也都来“参观”了这支新来边城的军队,连北狄也派人来看了,大家都很好奇,这样一支部队到底是来边城做什么的呢?
了解完周边的情况,夜已三更,传令兵问六郎需要把几个营的主官召集来吗?六郎说,明早早点叫我,再给他们部署明天的任务。
夜深了,漠北的寒夜阵阵寒意袭来。六郎不自觉的裹紧了被子,白天的工作已经让他非常疲惫,但是他仍然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想念远方的亲人,戎马倥偬竟然没有给他们一个安全的保障,尤其年迈的父母,自己不能尽孝还要让他们到晚年担惊受怕!听说新皇帝在军中选拔新的将领;遥远的北方有需要战胜的强大敌人;自己还有一群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纷繁的尘世令人想逃出又怕失去,每件事都让人心烦。明天还要加固城池、整治护城河;给养要想办法尽量自给自足···
漠北的深夜空灵寂静,寒风中传来远处野狼的嘶鸣,偶尔能听到几匹野马奔腾的声音,漠北的猛禽叫声凄厉而尖锐。透过破窗,天空中的繁星安静的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