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沐岚
他就是那毒药,一点点侵蚀你的心,迷途于岁月的河流中,让你疯狂。
暗夜。无数隐秘的念头又从心底爬了出来,盘旋在天花板、浴室玻璃上。
涓涓细流滑过于之路的肌肤,然后在明亮的白色瓷砖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滴答滴答。
于之路拿下花洒,用温热的水流在身上勾勒着不同的图案,浴室里昏黄的灯光投下她模糊的剪影。
玻璃窗上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之路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只有流淌跳跃的零星灯光。
几分慵懒,之路用手指在水雾上描画着自己的轮廓,却越画指尖越颤抖,越看那面容越清晰,却是——他的。
之路心烦意乱地关掉花洒,草草地擦拭着身上的水珠,用浴巾裹着,走出了浴室。
床头灯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一旁的镜子上映着自己湿漉漉的面庞。之路坐在镜前,拿着吹风机吹着秀发。
俄而,镜中的面容忽然变了,又是他的面容,淡淡地笑着,用那双英气而略带几分忧郁的眼眸望着自己。
之路把手伸向镜面,靠近时,却又变回了自己的面庞。收回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柜子上的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在静谧的空气中发出闷响的坠地声。
之路惊醒了。
低头看到床边地板上滚落的白色药瓶,俯身拾起。
卧室里正亮着白炽灯,周围的景象一览无余。自己却怎么睡着了,又做着什么奇怪而反复的梦,真是头疼。
忘记吃药了吧,之路转着手掌中的白色塑料瓶,然后拧开瓶盖,从床头柜端来盛着水的杯子,喝下了一把安眠药。
这些天,似乎药量加多了。偶尔想着不吃药时,要么就是睡不着,要么就是被噩梦缠绕。真是糟透了,之路自嘲着。
这样,自己会上瘾吧。或者说,自己已经上瘾了。
之路抬眼,将柜子上的镜子倒扣下来,然后重又辗转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似是再没做梦。
之路幽幽醒来,慵懒地起身随意披上件外衣,便拉开了厚厚的紫色窗帘。
阳光有些刺眼,斜斜地照射在之路的身上。
璀璨而灼热,像是他的眼神。怎么又想起他,之路怅然若失。
之路几分失魂落魄地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word光标在自己的眼前闪烁着。
之路打开了以前的日记文档:
【2012年3月】
从小,我不断地对自己说,他是枚毒药,像阳光般璀璨的毒药,挨得太近,就会被灼伤。
可是每当见到他,他的音容笑貌,即便是不经意,却也在心底落下了斑驳的倒影,久久挥之不去。
第一次见到他,他那时身姿瘦削,颀长挺拔。他高高地举着路牌,阳光的照射下,像一盏不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那时,似乎只要跟在他的身后,就什么都不用担心,永远都不会迷路。
那时他是那样的清新,那般地仗义,像那温和的阳光,静静地流淌着,予人一种心灵的温暖。他写得一手好看的字,让我歆羡不已。
那时的我没有戴上近视眼镜,坐在中间的位置,那时的他是我的同桌。
他有时喜欢捉弄人,就像许多男孩子儿时一样,却不惹人生厌。喜欢悄悄地拨弄女生的辫子,然后若无其事地迅速走过。即使是六年后,还是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只是,孩提时候的游戏,现在都只给了恋人。我却有些酸涩,倒是怀念起来。
他有时候性情有几分急躁,为朋友两肋插刀,想让他人幸福,却常常忘了自己。
我不了解他的世界,我从来只是旁观,默默看着他欢笑,看着他悲伤,却始终隔着玻璃屏幕的距离。
我看着他从一片缭绕的烟雾中走来,看着他消瘦的身影,有些颓唐的神情,看着他跌坐在地上伤心的隐忍,看着他一点点走远,走远……
我一度在瓢泼大雨中扔了伞,任雨水淋湿了自己,眼泪也便看不出痕迹。我一度举起手中的棍棒,想要击碎那块划伤他的玻璃,却在一片唏嘘声中埋葬了自己的心。
我知道,我只是个过客,以各种理由逃避的过客。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接近他,又怎能期许回应。我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我将所有的激情统统埋葬,空了,累了。雨中的伤感或浪漫都与我无关,我不想淋雨,怕生病,不想换衣。我不想再让冲动压倒理智,什么时候都温吞着,犹豫着,即便是愤怒也笑颜相迎。
我丢了自己。
我的世界里的阳光远去了,又是一片暗寂,一如童年的记忆。
吐丝化蝶,却先作茧自缚。我沉在一片冰冷的海水里,凭着一点可怜的求生欲,无力地挣扎着。
我对自己说,他是枚毒药。为何夜间仍是频频梦回,为何枕巾仍是醒来湿透。我不知晓。我说不清。
我疯在自己的回忆里。我锁上了自己的心。
那一季的绝望,我回眸看到了另一个心灵,和我一样沉陷在黑暗角落的心灵。
不知是否因相同的感受,我想去接近那颗心,希望听到回音,带来一点可怜的温暖。
人生常常如赌局,孤注一掷地下注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希望重现,要么满盘皆输。
我的运气一向并不好,但这一次,我没有一无所有。
贪恋着彼此的温暖,充溢着光和热。或许是心灵在寒夜中的本能吧。
未得到,想得到。得到后,怕失去。失去后,又悔恨。
我开始患得患失,我怕失去。我紧紧抓着救命稻草,努力给自己留下个活下去的理由,去爱人的勇气。
我担心却又迁就。因为自己剩下的只有这些,可以让自己重新生活,重新面向阳光的动力。
漫漫寒夜间斜阳的留影,温暖着缚着的茧,避免了冻僵的命运。
机遇缘分果真是奇怪的东西。
我不是掌棋人,在对弈中,我总是输。人生呢,不知道,没有规律,或许是自己不愿遵循那规则。
人总是矛盾的。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绝对自由的世界,是不是又回归了混沌的寒夜里,没有阳光的呼吸?
还是梦里好,不用费心去思考,心底已经做出了答案。
我就这样溺在梦中,虚幻地看着斜阳的剪影,将毒药一点点融散到空气里,然后长长地呼吸,睡着。
【2013年6月】
当冰凉一点点浸入皮肤,一寸一寸,变成千古不化的冰雪,冻结着心,又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啮食。
皮肤开始降温,指节变得僵硬。冷寂的月光静静地洒在黑色的大地上,却照不亮那片黑色的疆域。
到处都是同一个背影,在跑着,在晃动,在挥手,在凝视。街角,花丛,树下,房前,路上,都是一个模糊而明晰的影子,陌生而熟悉的影子。
从时间的洪荒走到未来的磁光下,从远古的云层走到岩浆的地下,从路的那边走到这边,从不停息,从不在意,是否还有一个奇怪的尾随着的倒影。
风凝固着,云朵看不清轮廓,星芒黯淡得不见踪影。坎坷的泥土路上映着深浅不一的脚印,网格的栅栏上落满昔日的灰迹。
看不清的剪影从烛上飘到灯下,从山上飘到山后,固执地在找寻着什么,总是留下自己的脚印,又处处隐匿踪迹。
看不见的,奔腾的蹄印,听不见的,深沉的叹息。
万家灯火长明,孑然暗夜寂寂。
看不见的面庞,身影消失的怔然。
货车又响了,水泥路上碾过脚踏车的痕迹。哪里传来火车的轰鸣,脚步声也远去了,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失去知觉的手指在跳跃,意识也一点点消弥。又是一夜冷清。
屏住呼吸听着掠过的钥匙声,叮当。不是熟悉的。只有风掠过的气息,冰冷。
冻僵了,手变得红一块白一块,发痒发烫,冷热交错,冰火两重天,还没到冬天呢,却被冻伤了,真是奇怪。
好冷,可是现在怎么心里一点知觉也没了呢。
自作自受,我又变笨了呀,又不懂得爱惜自己,真是可悲,连悲伤自己的力气都没了。还担心会不会有找自己,会不会迷路,可笑迷路的受冻的始终是自己,而自己担心的人却在温室里玩得不亦乐乎,好的不得了。
悲伤是一个人,寂寞是一个人。
不是可以在冬夜里相互依偎取暖么?一旦模糊了索求,就可以冷漠地无视一个人被寒夜逐渐吞食。真可悲呀。
两个人的寂寞总好过一个人的孤独。
【2013年10月】
我快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整疯了,整天惶惶然,处于无限的担忧中。莫非是逃出一个水洼,又跳进另一个大火坑?
我发疯似的臆想着,试图摆脱这种让人抓狂恍惚的感觉。一阵阵刺痛不知从哪里传来,悲伤与绝望渐渐席卷而来。
果真是属性使然。又有什么真正的懂。洪荒里,原野里,我将什么埋葬在了星光璀璨的月夜里,又把什么遗忘。
像是一个玩笑,莫不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堕入万劫不复。
夜深了,细碎的脚步声回荡在幽深的长廊里,午夜的梦影,投入深深的夜幕。
没有回音,没有安抚,惟有轻轻的话语与空寂的心。
就这样向前走,滴答滴答,走到没有隔断的尽头,走尽没有止境的梦魇。
暗示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这个话题很严肃,却被轻描成玩笑。不知哪里的叹息,你不懂,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你的视角局限了,看不到自己的麻木。
时间永远也没有尽头,可是列车就快到终点了。不会停,地球仍在旋转。
我失了自己的踪迹,失了方向,穹宇间自己又在何方?
我在干些什么事情呢?我该干些什么事情呢?世界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我来这事件到底是干什么的?难道是为暗示所威胁?难道是为未知所迷惑?难道是被是非所压迫?规则,伦理,道德,法律,这些建构一直在,公平却往往被忽视,捍卫的防御做了毁世的核弹。啊,这个疯狂的世界,疯狂的自己。为什么要遵循着生物定律,按部就班地做一颗人类社会运转的螺丝钉?
人那,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形成一个模式地活着,遇见异端就百般排挤,为的是什么呢?炫耀有什么呢?财富有什么呢?地位有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呢?
夜色将我吞噬,黎明又将突出新的朝阳。为何如此患得患失?你只是寂寞了,依靠某种形式来自我安慰,试图获得某种安全感。
看来人类到底是群居动物,毕竟不是单独生存得下去的。就是物质撑下去了,孤寂的环境既没有夸赞,亦没有谩骂,有的只是可怕的宁静,精神也会为之侵蚀萎靡。
我到底还是死命地抓着海水中飘拂的那根稻草,就像《雷雨》剧中的偏执不放手,莫不是自导结局?不得而知。
雷雨片刻便已消逝,只余下点点水洼。在月光的照射下与大地浑然一体,夜路怕是难走了。
便只消搀扶着,将几朝年华都盈缩在几步间,划过漫漫沧桑的痕迹,不觉裤沿已湿。
还是雨中落泪好,这般融洽,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2013年12月】
我如是地偏爱着阴暗的角落,就像喜欢沉浸在寂静的夜色里。
试想着,一个阴沉沉的天气,乌云将天空压得很低,不时传来几声鸟鸣。下一刻雷声阵阵,偶尔在天际划过几道昙花一现的亮光,伴着豆大的雨滴打在叶片上的“哒哒”声,该是多么的美妙,好似夜间的安眠曲。
一个人蜷缩在屋内,切断电源,拉上窗帘。天地间仅存的微弱光线此刻变得清晰起来,从窗帘的缝隙间流淌进来,幽暗又明晃。
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平仰着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听着雷声的轰鸣。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单是静静地躺着,似是假寐,不去做梦。
就像植物一般,呼吸着氧气,释放着二氧化碳。
黑色沉沉地压在身上,分不出自己是处于时间的哪个阶段。有一瞬间,感觉自己躺在无边无际的棺椁里,回忆似电影般片段地闪现在眼前,一幕幕的好像触手可及。下一刻,却又觉得自己似是在一片混沌中,只待盘古抡起斧子劈开这片混沌时,自己便发出一度忘却的洪亮嗓音,喜极而泣般地迎接第一缕日光。
就像时间的尽头:终端与起点。其实只是一个巨大的环,就像在圆圈上首尾相接的毛毛虫,始终沿着边圈不停地打转,却永远无法踏出这个圈线。
【2014年1月】
性格中过于敏感的部分总是潜藏的隐患,容易患得患失,激起内心的恐惧与不安感。你就是如此。尽管在很多时候像是对世事漠不关心,世事也伤不了自己。可是,毕竟自己还是有依赖的,依赖一种安全感,如是信赖与依赖一个人。也就难免过于在意一个人的一颦一笑,在意一个人的言语,或许有时因着言语的无意不善而困扰得快要崩溃,忍不住想要大吼大叫,想要扑到一个人的怀抱,忘掉一切的烦恼,忘掉之前的不愉快。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你险些又失了理智。在一个幽魂游荡的环境里,一个人默然封闭着,果然容易越想越绝望,越想越悲伤。也许那些孤魂也曾是如此吧。
我们这类人,不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担心,什么是牵挂。我们只是盯着自己想要的,死命地想得到,然后是多么愉快的寂静。
也许,我们拥有的从来不是心,只是欲,只有欲。
我们受不得委屈,也不愿委屈自己,就如此互相的挣扎碾压,美名曰自救,实则虚妄罢了。
人如木石,还真是可悲。
自己自以为聪明,其实却是很木。世界并非围绕着自己转,真心疼爱自己的也许只有自己。自己或许还说不上,只是一种莫名的求生欲。
自己可以一个人在山麓听鸦鸣,看晚霞,可以一个人沿着街道的中缝闭目聆听车辆的呼啸,可以一个人望着云朵由灰变蓝,再由蓝转灰。
但自己忍受不了蚊虫的轰鸣,无望的等待,旁人的窃语,她过于敏感,却也过于迟钝。
之路平躺在绒软的床上,偌大的房间只有自己,只剩下自己。
电脑荧屏还在闪烁着亮光,之路只是顺手拿来柜子上的白色药瓶,紧握着,又松开,又紧握。
阳光斜斜地照在之路的身上,几分温暖。
之路摇着手中的瓶子,自己怕是早就中毒了,中的很深,无药可解。
灼热又妖娆,像是午夜的罂粟花,充斥在空气里,存在于呼吸间。
人生若梦,梦如人生。一天天,白驹过隙间,斜阳总在,用温暖的触觉将毒药溶散在空气中,无处可避。
恍然间,世事已成流年,却总是梦回那副久违的容颜,忘不掉,也逃不脱的,隐匿在内心深处,在暗夜中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