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纹头巾就在月铭的右边。
他笑得格外得意,一步一步朝自己的猎物逼近,不慌不忙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把剑拔出来?”
月铭急得汗都出来了,手上还不放弃努力,努力握紧剑把。
可是不知道剑是不是卡在鞘里面了,居然纹丝不动。
她心头的绝望逐渐蔓延开来,眼前都有点发黑了。
一心想做大侠,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这样没用!
她恨死自己了。
“月铭,用圆剑的那一招吧。”遥远的地方传来清冷的声音,月铭狂喜之下抬头四顾,知道是师傅到了。
“师傅,你快来帮我啊!”
听到徒弟扯着嗓子嘶哑的喊声,还带着哭腔,女师傅并没有为之所动。
“到了你证明自己的时候了,不要怕。”黎灿站在后方小土坡的顶端,仍是神定气闲。
“可是,我,我拔不出剑来了!”月铭急了,看到胡蜂们都停下来朝着师傅的方向,只有条纹头巾仍在朝自己靠近。
“疯女人,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最近为何对我们苦苦相逼?”络腮胡子喊道。
“我本不该容忍你们活到现在。”
胡蜂们立时炸了锅:“这娘们真是口出狂言!”
“说什么大话,赶紧下来受死!”
条纹头巾的声音排在最后一个,也最响亮:“你和你徒弟都长得不错,把我们伺候好了,饶你俩多活几天!”
众人都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月铭看到师傅的眼睛瞬间闪亮如雪,知道她马上就要出手了,心下一宽,才要朝师傅的方向奔去,就被背后的人结结实实拦腰抱住了。
月铭又踢又打,拼命挣扎,最后索性低头朝那只环绕在自己肩头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那人痛呼一声,将月铭拧了个圈,正面朝向他。月铭看到条纹头巾下面那张黑黑的粗鲁脸庞就在自己眼前,立刻尖声高叫起来。
“臭婊子,住口!”那人朝月铭脸上狠狠打了一个大耳光,将她抽倒在地。
远处的黎灿并没有动弹。
其余的胡蜂们不敢大意,都朝她所在的土坡靠拢了过去。
月铭侧倒在沙地上,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半边脸上火辣辣的,连带着嘴角都疼痛不已。
“月铭,站起来,朝他反击啊!”师傅的声音传了过来。
月铭听出来师傅急了,但是一时斗志全无,竟然很难撑起身子来。
“师傅,你为什么还不出手呢?”月铭委屈地抽泣道。
接着她就感觉到条纹头巾用一只毛茸茸的手在自己腰间摸索,吓得又大叫起来。
“砰”地一声,月铭定神一看,原来是他从她身上解下了佩剑,扔在了旁边的石子堆上。
月铭盯着那把身型修长外观简洁的银色宝剑,剑鞘上刻着“安月铭”三个字。
它躺在石堆上,仍是一副清高洁净的样子。
她还记得大伯拿着它,兴冲冲地跑来找自己,说这是特意为她刻的字,还教她如何系在身上。
从此她随身带着,没有离开过这柄剑。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放在身侧,时不时摸几下。
大伯那天特意郑重交待道:“月铭,你要记住,我们安家五代七将军,皆是国之栋梁。虽然你父亲去世得早,可你仍是安家的人。好好跟着师傅学艺,记得将门无犬子,你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辱没祖先!”
想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月铭眼梢瞄到条纹头巾整个身子正在朝自己压下来,右手运上内力向下一撑,直接跃至石堆跟前,抓住了那柄写有自己名字的宝剑。
条纹头巾“咦”了一声,吓了一跳。待他看清月铭的动作,接着又大笑起来:“反正也拔不出来,拿着又有何用?”
话音未落,月铭便刷地一下拔出宝剑,闪电一般刺穿了他的肩膀。
条纹头巾猝不及防,杀猪一般大喊了起来。
月铭从他身上拔出剑,又朝师傅的方向奔去。
那些胡蜂听到同伴的惨叫,都转过头来,结果看到月铭提着滴血的剑追了上来。络腮胡子大喊一声,那些人赶紧组成一个半圈,朝月铭合围过来。
月铭看到师傅冷静地站在坡顶,刚才的那股红了眼的杀意居然不知不觉化为乌有。
她看到那些人合拢过来,又开始慌乱,犹豫着是不是该把他们全杀了。
“月铭,你刚才做得很好,继续吧。”师傅远远地说道,将赞赏之意也一并传了过来。
“师傅,你下来好不好?我杀不了这么多人的!”月铭看着逐渐靠近的胡蜂们,忍不住朝后退了起来。
“月铭,我身体不好,已经活不了几天了。师傅不能永远替你出手,恐怕你只能靠自己了。”师傅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传来,连胡蜂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月铭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听完以后只觉得全身一阵战栗,腿脚发软,险些站不住了。看到胡蜂们相互使眼色,她又觉得师傅准是疯了。怎可对着敌人自曝短处?她当众这样说,那她们岂不是今天都要命毙于此了?
月铭又急得出了一头汗,赶紧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定下神来。
络腮胡子喝道:“你们师徒还真是痴人说梦。杀掉我们,有那么容易吗?我们横行大漠二十年,怕过谁?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算什么玩意?”
“月铭,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用圆剑那一招。”
月铭举着剑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忍不住大喊道:“师傅,快,快来帮我啊!”
黎灿只是用清冷如雪的目光看着她,没有回答。
月铭发抖的手腕突然酸了一下,宝剑咣当落地。
她大吃一惊,以为是不小心把剑弄掉了,待低头看到手腕上的血印,才明白刚才有个胡蜂施放暗器,击中了自己。她赶紧弯腰去捡宝剑,还没等起身,就被人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月铭心下后悔不已,全身使出所有力气拼命地挣扎,却是徒劳。很快,她被人扭住双臂,揪住了头发,从地上提了起来。
络腮胡子在旁飞起一脚,把宝剑踢出老远。
月铭心中一阵绝望,可还是直直盯着师傅的方向,期盼她能够赶快来救自己。
“老三,你的伤势不要紧吧?”络腮胡子看了看条纹头巾的肩头,将他扶了起来。
条纹头巾一把推开络腮胡子,踉踉跄跄冲到月铭跟前,又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
月铭双臂被反剪在背后,无法反抗,只能生生地挨了这一下,另外一边脸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这下打得比刚才还重,她的眼前冒出很多流动的金色星星,嘴里慢慢弥漫开血腥的味道。
“老三,先包扎伤口吧。这个小贱货今晚归你了。”络腮胡子撇下条纹头巾,示意余下的人靠近黎灿所在的土坡。
月铭也被押了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几个胡蜂登上山坡,将黎灿双手反剪,拖了下来。
自始至终,黎灿都没有反抗过。
等到黎灿被拖得靠近了,月铭才相信师傅是真的不能出手了,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络腮胡子走近黎灿,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几眼,竟然呵呵笑了起来。他的手垂落到她的衣襟处,向外一扯,黎灿半边单薄嫩白的肩膀就露了出来。
“说实在的,那年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虽然疯了点,长得却很好看。今天竟有机会一亲芳泽,真是意想不到啊,哈哈哈哈哈哈!”
黎灿没有说话,只是旁若无人地盯着月铭。月铭对上她凌乱的头发下无比清澈的目光,不由得停止啜泣,愣在当场。
“月铭,剑形如圆,即使剑不在手中,也无妨碍。”
听到师傅镇定如旧的声音,月铭这才想起师傅曾说过,不必拘泥于兵器的那些话来。
剑不在手中。
也无妨碍。
她突然就懂了。
想象自己手中仍然握着那柄“安月铭”,月铭引动身体内已经成型的五珠,从心至手,从内至外,顺利施展出了那一招“天清如圆”。
此招专杀围攻成一圈的敌人,威力极大。月铭听师傅说过,太师傅在帮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的时候,曾使用这招无数次为自己解围,也救下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们。
月铭练功未能大成,所以施展出来不如太师傅他们有威力。可是即便如此,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今这一招,就在施展者双手被制,没有兵刃的情况下,依旧引动漫天风沙,贯天彻地。
狂风过后,月铭慢慢睁开双眼,看到师傅嘴角含笑,站在自己对面。
她赶紧左右环顾,发现满地都是被沙子半掩的尸体,数了数一共十二个,一个都没少。她打了个寒颤,后怕得不行,几乎要哭出声来。
“月铭,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黎灿向徒弟伸出手来,脸上全是骄傲开心的笑容。
月铭扑向师傅,在她怀里磨蹭了好半天,才觉得平静了些。她摸了摸师傅的后背,问道:“师傅,你刚才怎么一动不动的,可真把我给吓坏了!”
“月铭,你不可能永远依赖我的。我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姑娘,可是面对敌人的时候,你必须发挥出足够的气势,不然的话又怎么能够杀掉对方?”
“师傅,呜呜,我杀了这么多人,他们会晚上来找我吗?”月铭越想越害怕,又抓住了师傅不肯松手。
“不会的,他们都作恶多端,不知道伤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月铭,你这是为民除害,不需要害怕。”
月铭宽慰了些,又疑问道:“师傅,你刚才说你身体不好,活不了几天了。干嘛要这样说呢?把我的魂都给吓掉了!”
“如果我不被抓起来,你怎么施展这一招呢?你始终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若是不把你逼到绝境,只怕你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等地步吧?”
“嗯。这一招威力这么大,我还真不知道呢。”月铭低头看到条纹头巾就躺在自己的脚边,那张狰狞的黑面孔上嘴巴微张,好像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月铭,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勇敢面对敌人,不要怕,好吗?”
月铭听到这几句寓意不祥的话,缓缓地转头看向女师傅。
完成杀掉胡蜂的心愿之后,黎灿又勉力支撑了几年。她带着徒弟在大漠里专杀穷凶极恶之辈,令劫匪们闻风丧胆。
她死之前对月铭说,这一生有名满天下的师傅,有出色而又孝顺的徒弟,还有让她怀恨终身的恋人,也算轰轰烈烈了。
黎灿说,她本可以活很久,但是想来想去,对人生实在没有眷恋之意了。
她说,人生过于痛苦的话,放弃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虽然月铭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开自己,但是她还是取出体内的五颗不同颜色的珠子,交给月铭,告诉她去京城找到太师傅的继承人。
“我不知道那个继承人是不是真的。因为教一个徒弟实在耗费精力太大,需要假以很多时日。师傅那样费心费力地教了我,只怕没有力气再教一个了。我想自己去验证一下,可是终究没有勇气。”
“月铭,你去帮我找到他,如果他是真的,你就尽心竭力去帮他吧,帮他完成太师傅兼济天下的宏愿。如果他是假冒的,就拆穿他。因为本门武功不是外人能够推测一二的,所以验证起来也很简单。”
“这五颗珠子你且收好。以后无论是你,还是那个继承人,如果将来受了重伤,需要五珠的话,就拿我的去放在体内,可以疗伤救命。这算是我对太师傅的补偿吧,至少我尽力守护了他的后辈。”
“还有,如果你找到那个继承人,一定要跟他携手合作,决不可随意离开。不过,如果他不需要你,你就嫁人,不必再理会他。有时我倒希望那个继承人是真的,因为这样你就不必非要保持处女之身,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嫁人了。我真希望你爱嫁给谁就嫁给谁。”
月铭一一答应了师傅,也向她保证,绝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癫狂痴傻。
然后黎灿就含笑说道:“这八年,能遇到你,真是老天对我的眷顾啊!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死而瞑目了吧!”
说完就在月铭的怀抱里,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大漠沙丘一片平静,连风声都消失了。
许久,月铭站起来,抱着轻飘飘的师傅,走向村子后头林百树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