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教室的时候,是十八点十五分。
晚自习开始前五分钟,教室里还有着小小的活泼。我一进门,那小小的活泼里便更多了一层喧杂。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我很清楚,我的短发,小个子身材,白T恤与破洞牛仔裤,手上的东野圭吾,甚至因为赶路而红扑扑的脸,都有可能是引起他们轻笑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原因。
龚韩笑在位子上冲我含蓄地笑了一下,我回以微笑。讲台前有张黄色的椅子,我坐定,放下书,摘下胸前的志愿卡,拿出手机调至静音。初秋的夜依然有些闷热,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想起小时候,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像母亲一样,一手拿书,一手拿教具,施施然走进教室的情景。如今,这一幕虽已成真,却转换了角色。我不是老师,我是家长。我最终还是没有子承母业,而是成为一株至今仍背靠大树汲取养分的菟丝花。慵懒淡然,外柔内刚。
课间休息,我去操场边转了转。我对夜晚空旷的操场有着特殊的迷恋之情。我曾经在夜晚空荡的操场上边走边踢小石子,曾经悠闲地躺在草坪上数星星,曾经寂寞地坐在升旗台边想心事,曾经独自疯狂地一圈一圈跑步。夜晚的操场连结了太多迷茫、孤单、疼痛的回忆。每一条跑道都让我依恋,每一丝青草都让我温暖。它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散发出强悍的魔力,让我欲走还留,欲罢不能。
教室门外,我做的展板被贴在墙上。学生们带来的盆景被置放在各个窗台或是角落里,各种各样的绿,甚是养眼。我发现龚韩笑那盆吊兰叶端有些枯萎,我低声问他浇水了没,他点头说,每天都浇,长得还不错呢!
一晃八点多。初秋的夜风毫不客气地从四周打开的窗户里涌进,孩子们有很多已穿上了外套,但我依然没来由地热。后背粘粘的,湿湿的,东野君的字仿佛变成了一只只蠕动的小蚂蚁。我干脆立起,问龚韩笑要了张白纸。又有孩子开始偷偷地打探研究我。我假装不知,只顾埋头写字,心里笑开了一朵花。
我也有过如此纯真的年纪。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我的心拉远,更别说讲台前坐着一个模样像中学生但眼角已有皱纹,头发像刺猬但明明是个女人的奇怪家长。我像他们那般年纪的时候,同桌是个大眼睛长辫子女生。我常常忍不住去摸她乌黑光滑的辫子,心生羡慕。我们也在老师眼皮底下讲悄悄话,互相抄作业,讨论着哪个女生好看哪个男生精明。她睡觉我站岗,我看琼瑶她掩护。一丝轻风,一声鸟叫,窗外飘过的雨滴,隔壁班路过的男生,都有可能成为我俩的话题。我生日时她送我一张卡片,过年时我回赠她一张。我还去她家玩,将她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我悄悄告诉她后面的那个男生喜欢我而我恰好也不讨厌他,她先是大睁了眼睛,继而替我七打听八打听将那男生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她是个内向的女孩,尽心尽责地当我的二传手和情绪垃圾筒。我笑起来没心没肺,她笑起来嘴角弯弯。二十五年后的今天,我们是微信好友,虽然不常联系,但我知道她一直在,正如她也知道我一直在一样。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过去的誓言就像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刻画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貌似温柔漫长的光阴,其实如此简单短暂。讲台下的那些“眼镜哥哥”“痘痘妹妹”,他们可能不会意识到,这分分钟看似枯燥无味的光阴,其实是如此妖娆美好。妖娆到每一丝空气中都绽放着扑面而来的清新诗意,美好到将来你会用更多的笔墨来怀念当初那段单纯青涩的时光。
有幸,在茫茫人海里,你们相遇,一起学习,一起打闹,一起向着梦想起飞。莫要辜负,莫要怀疑,这必是你最值得珍惜和珍藏的光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请在这最美好的年华里,做最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