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院子里最后几个年轻人。潮湿的,干瘪的,杨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不知去向。不是每个秋天都硕果累累,丰收欢愉,颜色温暖。这是一个泛着水绿色的秋天,像奶酪上生的霉。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奶酪。连牛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人,年轻人。我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来了就没有离开。可能是旅行,可能是流浪,可能是别的什么,每天踩着院子门口的石板跳上跳下,仅此而已。其他人都已离开,只剩我们在一起。我推想院门口的对联以前一定是鲜红的,但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干枯后的苍白是它现在的样子。这里永远是白天,即使我觉得已经发生了很多事,但时间永远凝固在那团水雾里,连天上轻盈的线云也不会飘走。为何偏偏停在这里,这一刻呢。
他也是穿过一团没有化开的水雾来到我身边的,以至于我觉得他一直带着池塘里水草的味道,皮肤上方一毫米地方,永远紧贴着不会散掉的细密露珠。可能上辈子,他是条江里的鱼,这辈子也还没完全习得人的俗气。他笑,我也笑,两排白牙,像爱丽丝梦游仙境时遇到的那只大猫。我迷恋他美好的身体,一切我想要的样子。我想拥抱他,但他只是笑。
幸好,时间是停住的,所以我能永远保持对他的渴望,在潮湿的空气里。天上的云不走,是我的欲望垂在下面,像锚一样留住了它们。
年轻人,总有不切实际的梦,也总有让一切不实际成真的办法,所以这里只剩下我们。当他忽然揽住我,吻我的时候,我忽然成了旁边看特写的观众,视线虽然如此,但我却真切的感受到这个吻的每一寸。这个极度亲密的动作越过无数枯黄萧索,带着一些试探,一些小心,一往无前。
依然枯黄,依然萧索,绿霉依然安静的长在木头上,悄然无声。我望着树下的河,没有水纹却荡漾流淌的河。他在我身边,像一条大鱼,有点笨拙,有点疏远,却很坚定。也许他的血也是这样的蓝绿色,像这水一样。
他没有注意到,此时她走了过来。我看到她哭了,看着我们,不是幽怨不是哀愁,而是和着发了霉的秋天一样清冷的静默。她说了一句话,这片天地中唯一的一句话,然后直直地跳到水里,河岸与一块青石之间,我想,那里有一团水涡,我还想起,不久前他们还在一起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鱼回过头,只留给我一个依旧那样好看的背影,也跃进水里。他还是想救起她,但无论我们如何寻找,哪怕是最深处的石头都摸到了,这个人还是谜一样的消失了,水涡是条管道,也许和其他离开这里的人一样,出走了呢。我很愿意这么想。毕竟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由我的欲望编织而成,一张细密而潮湿,发了霉的网。我没有网住鱼,他拉动了垂在这张网底下,并没有收口的线,于是由慢到快,土崩瓦解。
我看着一切静止的事物又重新开始飞快运转,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而网彻底散去的那一刻最终暴露了太阳,天亮了,就像有人拉动了灯绳一般。
我醒来,脑子里的水涡却还没有散去,一个眩晕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