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林丙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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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县一中的录取通知时,闻林丙有点发蒙,自己的总分距县一中的录取分数线还差十三分,班主任老师前天还很遗憾地对自己说,你无缘重点高中了。闻林丙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回事,但内心还是非常兴奋的,只是这兴奋也有点模模糊糊。闻林丙一向很顽皮,学习也一向不努力,只靠一股聪明劲儿,还能保持学习成绩处在中游。初二快要结束了,闻林丙同学才突然意识到要考上重点高中,否则考大学根本无望,上不了大学,自己将没有什么光明前途,当然所谓“光明前途”,在闻林丙同学的意识中,“光明”是明确的,“前途”是模糊的。被县一中录取,对闻林丙同学而言,真正的兴奋点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初三了,才想起要考重点高中,仅努力了一年时间,就手到擒拿,考上了县一中。闻林丙同学十分得意,他觉得,所有看不上自己的老师一定是难堪的,所有自我感觉良好的优秀同学一定是嫉妒的。

闻林丙同学内心深藏着一个隐痛:自读书起,没有一个老师喜欢过自己;自己从没当过班干部,即使是小组长也没当过;自己从没有拿过除体育比赛外的任何奖状,少先队、“三好学生”等各项荣誉与自己完全无缘。

闻林丙同学曾不止一次向同学们声称:

“不是‘三好学生’照样可以考上大学。”

“没入少先队,一样能入党。”

被重点高中录取的得意,没持续几天,闻林丙同学就听到了一个非常窝心的传言:“闻林丙靠走后门,才被县一中录取。”

走后门?自己家谁有本事走后门?闻林丙自懂事之后,就知道自己父母都是清高的人,都是不被权势待见的人。父母对自己激励最重的一句话就是:“你考不上大学,就在家待业,别指望父母能帮你找工作。”

全国恢复高考,给像闻林丙这样家庭的孩子,打开了一扇希望之窗。

闻林丙绝不相信自己是通过走后门才被县一中录取的,当他搞清楚传言是出自班长鲍少伟之口,他对班长鲍少伟的恨就更深了一层。鲍少伟仗着学习好、老师喜爱,处处以班长的派头压着自己,更可恨的是,这次他还是以总分超过分数线二十四分的高分,被县一中录取的。

闻林丙不愿问父母走没走后门,也不愿去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低于录取分数线而被录取了,反正已有正式录取通知,暑假要开开心心地过。闻林丙不顾父母反复督促,一个暑假几乎没看过书,他相信自己能考上县一中,也有能力考上大学。

轻松愉快的日子过得很快,明天就是去县一中报到的日子。闻林丙同学忽然想起,是不是该主动去问问郦颖娴同学,她明天什么时候去报到?全校就她、鲍少伟和闻林丙考进了县一中,闻林丙绝对不会主动联系鲍少伟的,但郦颖娴是另一个班的,闻林丙没有与她交往过,不知如何与她联系,踌躇了一整天,闻林丙同学最终还是没主动联系郦颖娴同学。第二天上午,闻林丙若有所失地跟着父亲来到长途汽车站,父亲高高兴兴地与熟人打招呼,感谢他们的祝贺。闻林丙在一旁敷衍着别人脸上的喜庆,心里却有所企望。突然,他看见郦颖娴走了过来,高兴地用目光迎了过去。郦颖娴也看见了他,朝他笑了一笑。

闻林丙同学想对郦颖娴同学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来送一位亲戚。”还是郦颖娴同学先说话。

“噢、噢,”闻林丙同学这才注意到郦颖娴同学身边的人,点头打招呼后,他问,“那你什么时候去报到?”

“下午去。”郦颖娴同学微笑着回答。

“下午去,不会迟到吗?”闻林丙同学有点担心地问。

“不会,你们班长的叔叔开车送我们一起去报到。”郦颖娴同学略带羞涩地答道。

“你跟他一起去,”闻林丙同学话说一半就刹住了,转头去看车来了没,不再跟郦颖娴同学说话。

车到了,闻林丙同学没跟郦颖娴同学打招呼,就和父亲一起上了车。一路上,闻林丙同学心情烦闷,心中反复念叨:“不就是有个给别人开车的叔叔吗?神气个什么!”

然而,让闻林丙同学更加郁闷的是,他竟和鲍少伟、郦颖娴分在一个班。

“你们三个同学分在同一个班,正好能相互帮助、互相促进。”父亲很满意地说。

闻林丙板着脸,不接话。他讨厌鲍少伟,他也不想和郦颖娴同学同处一个班。

“你们俩凑到一起好了,何必和我挤到一个班呢?”闻林丙同学在心里怨恨地说道。

然而糟心的事还不止于此,闻林丙同学竟和鲍少伟同学分在一个寝室。现在,被县一中录取的兴奋,在闻林丙同学心中的那一点点残留,也荡然无存了。

开学的第二周,进行了全面的摸底考试,由于严重的偏科,闻林丙同学在全班四十七名同学中,排到第四十一名。闻林丙同学的文科成绩远差于理科成绩,数学排进了班级前十,英语排在倒数第一。他从老师的讲评中方知道,自己是因为理科成绩异常好于文科成绩,才被破格录取的。鲍少伟总分为全班第六名,但数学成绩仅高出闻林丙一名。郦颖娴同学总成绩处在全班的中游。

闻林丙同学并没有将摸底考试的排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数学成绩,他想的是:“我的数学成绩一定要压过鲍少伟。”

除数学课外,闻林丙同学仍旧保留着初中时的那股松散劲,他对体育活动倒是十分热心,在初中时,他就是体育达人,尤其篮球打得出色。县一中开学刚过二个月,闻林丙同学就被吸收进校篮球队,全年级的新生中,仅有两名男生进了校篮球队。闻林丙同学为此十分兴奋,他认为,这比鲍少伟当班里的学习委员强多了。

进校篮球队,更让闻林丙同学高兴的是,由于需要篮球训练,他周末可以不和鲍少伟、郦颖娴他们一起放学回家。以往每次周末放学回家,闻林丙心里都很别扭,他不希望有车来接鲍少伟他们,那样,他会独自一人孤单地在车站等车;他又希望有车来接鲍少伟他们,否则,他与他俩分站在车站的两边等车,让人感觉他更加孤独。一次放学,闻林丙同学走出学校大门时,见鲍少伟他们正在大门旁上他叔叔的车,闻林丙同学赶紧加快步伐,斜插而过。他听见身后三句话:

“还有一位同学呢?”鲍少伟叔叔的话。

“闻林丙。”郦颖娴的叫喊声。

“我们走吧。”鲍少伟的催促声。

闻林丙同学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面部无丝毫表情,内心却是,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

在篮球场上,闻林丙同学最亢奋,每打出一个精彩的球,他都希望被郦颖娴同学看见,也想要鲍少伟瞧瞧。然而,好景不长,期中考试,闻林丙同学的成绩在全年级倒数,英语、政治两门课还没及格。父亲发火了:“你是去打球的还是去学习的?不想读书,就退学回家!”

内疚的闻林丙同学无奈地退出了校篮球队,他将狠劲用在数学上,他的数学成绩果然直线上升,全班第一,全年级名列前茅。高一下学期,他被选入数学竞赛组,暑假全县数学竞赛,他荣获亚军。

闻林丙同学彻底从退出校篮球队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愉快地迎来了高二学期开学。但是,闻林丙同学很快发现,除数学老师对自己另眼相看外,其他老师尤其是班主任老师,没有一位在意自己。他心中很不舒服,正巧同寝室的一位同学报怨鲍少伟打呼噜太凶,使他晚上无法入睡。闻林丙同学就跑到老师办公室,向班主任老师反映,要求将鲍少伟搬到其他寝室去。结果,闻林丙同学被班主任老师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并且还在课堂上,不点名地批评闻林丙同学说,有的同学取得了一点成绩,尾巴就翘上天了,搞不团结,打击班干部。

闻林丙同学被批得抬不起头,但心里却充满了怨恨,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很大的羞辱。上一次,数学老师见闻林丙同学上课走神,把他叫到讲台上,让他双手同时在黑板上分别画一个圆、一个方。这使闻林丙同学在全班出了丑,但他一点也不恨数学老师,在他心中还升起一丝莫明其妙的甜蜜。

闻林丙同学唯有将心中的恨,转化为对学习的狠。高二期中考试,闻林丙同学点响了一个大爆竹,各门功课的总成绩名列全班第三,全年级第九名,从一个绩差生一跃为一个绩优生。反观鲍少伟的成绩,已从全班的前列,下降到了中游。虽然鲍少伟仍旧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但闻林丙同学已有了明显的心理优越感,他对自己的能力更加自信了。

放寒假的前一天下课后,班主任老师留下班干部在教室里开班务会,闻林丙返回教室取落下的东西。

“林丙,你过来。”班主任老师亲切的叫声,让闻林丙同学受宠若惊。

“期中考试的成绩很不错哦!你进步很大,”班主任老师的表扬让闻林丙同学心花怒放,“你准备准备,明天班级总结会上,讲讲你的学习经验和体会。”

闻林丙同学羞涩地笑了一笑,班主任老师认为闻林丙同学已接受了任务,于是回过头又向班干部们安排事情。

闻林丙同学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他竟觉得自己已是班干部的一员,正在接受班主任老师布置任务,虽然他已感觉到了鲍少伟不友善的目光,但他还是坚持站在原地没动。

“你怎么还没走?我们在开班务会呢。”班长不高的声音如同棒喝,将闻林丙同学敲醒,他的心一下子从山巅跌下谷底。

班主任老师回过头来了,闻林丙同学似乎看到了一道霞光。

“你还有事吗?”可班主任老师的话却是这一句。

闻林丙同学顿感头胀胸闷,他快速转身,迅速逃离,他感到鲍少伟幸灾乐祸的目光,如芒刺般扎在自己的背上。

第二天,闻林丙同学病了,他没有参加班级总结会。

毕竟底子太薄,高二下学期,闻林丙同学虽然非常努力地学习,但是学习总成绩仅能勉强徘徊在全班十五名左右,只是数学考试,闻林丙同学没有一次跌出过全班前三名,这让他仍保有足够的自信。

文理科分班后,闻林丙读理科,鲍少伟跟着郦颖娴进了文科班。闻林丙同学的班主任改为物理老师,不再是那个语文老师。

闻林丙同学似乎将脑子里的一切都清理干净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考上大学。他学习得更加刻苦,成绩也稳步地上升。可是,时间太短,太不够用,怕它来,又盼它来的高考还是如期来了。

三天考试下来,闻林丙同学感到两、三年的拼命努力有许多许多白费了。

高考成绩下来了,本科线也出来了,闻林丙同学仅以两分之多上了本科线。不少同学都羡慕闻林丙同学真够幸运的,闻林丙同学自己却感到很失落。

没有资格报自己心仪的理工大学,闻林丙同学就任由父亲给自己填报自愿。

那一天,父亲兴冲冲地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跑回家,掩不住满脸喜悦地将通知书递给闻林丙。闻林丙同学只是随意地接过大学录取通知书,又顺手将它放到一边,然后独自走出家门。

“这孩子,怎么这样!”身后,父亲十分不解地说。

几天后,闻林丙同学得知郦颖娴同学被师范大学降低分数线十五分,作为定向培养生录取。

“她毕业了,要回本县当老师。”闻林丙心想,“我大学毕业后,会分到哪里上班?”

闻林丙同学看不清未来,对自己的信心也变得十分模糊。他又听说,没有考上大学的鲍少伟要去复读。

“他去复读,就能考上大学吗?也许能考上,也许能考上比自己考上的大学、更好的大学。”闻林丙同学不能确定,他独自坐在一个小山包上,一直到天暗了下来,任清风从耳边吹过,任夏虫在耳边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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