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岑涯  星翰文学社

  从那一天开始，我患上了感冒。

    感冒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普通人每年总会有几次，天冷转季更容易发生。很小很小的时候看十万个为什么，看到有一句话说，感冒是不治之症，看得我大吃一惊，然后下一句是吃药的话要一个星期才能康复，不吃药的话要七天。这两句直接让我大吃二三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对书上的内容产生质疑，毕竟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冷笑话，没想过这类科普性的书会有前后矛盾得如此坚决的内容，比我后来向阿珍表白的时候她跟我聊起薛定谔的猫更扯淡。

    然而这次我的感冒跟之前的都不同，反反复复一个多月了，还没有见好的征象。

    我有点害怕这不是普通的感冒，例如是重感冒，流行性感冒，肠胃感冒，智商感冒，甚至是那什么获得性免疫力缺陷综合症，看来感冒可能真的是传说中的不治之症。这些念头让洁身自爱的我越想越害怕，毕竟我还没拍拖结婚生孩子，买车买楼事业有成。这一刻，作为大龄穷困单身狗的我，把旁边那一大包感冒药都丢到垃圾桶后，开始另谋治疗自己的方法了。

    鉴于一代名医华佗被砍头前说过，头痛医头，看来我从开始感冒的源头入手，这样的话要知道我得病的原因，就要从那天开始寻找线索了。

    回忆一下，那是一个炎热的傍晚。

那天晚上，我去参加一个同龄亲戚的喜宴。喜宴的流程总是那么的千篇一律。

    先是新郎新娘上台致辞，在大庭广众注视之下亲吻，勾起一下大家的少年回忆，毕竟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明面上如此保守的国度，在人前进行亲吻这样私人行为的人，大多都是初中生。仿佛年龄越大，越会感到被人看着自己进行一些亲密行为是可耻的，是幼稚的。导致现在，在人前亲一下已经够抓住眼球，甚至是一场表演。不信的话大家可以回忆一下，看看想不想得到，上一次自己父母在自己面前亲嘴，到底是什么时候，反正我是没看到过。

    接下来是台下的人举起酒杯，喝上一杯代表祝福的贺酒；台上的人也举起酒杯，喝上一杯代表甜蜜婚姻的交杯酒。至于台下的人笑着敬上的是祝福，低头喝下的是喜悦还是忧愁，随着酒精进入食道，流进胃里后，无人会关心，也无人知道。反正在我的人生中，对喝酒的记忆，一半是嘻嘻哈哈的和朋友们一起东倒西歪，而另一半却是独自红了眼眶。但是从小开始，身边的人就告诉我，喜庆日子不应该说不高兴的事，而悲伤的日子更不应该说不高兴的事，反正悲伤不应该逆流成河，只需要烂在肚子里就行了。

    流程的最后，是一对新人共同切一个没人会吃，不知道会被怎样处置的大蛋糕，让司仪尽最后的表演机会说一些鼓动人心的话语，换来最后一波稀稀疏疏的掌声。

    至此，流程结束，台下一片饥肠咕噜的观众等待已久的菜肴开始陆续上场。

奈何我作为一个特别的人，不但对毫无新意的仪式不感兴趣，对即将上场的菜肴也一样不感兴趣。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是一个味觉白痴。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社会中，遍地吃货，而我作为一个对食物只有好吃、还好、一般三种感觉的人，感到压力真的很大。这导致于周围朋友同事中十分流行的吃货团名单上，我一直都是缺席的。

    百无聊赖的我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其它东西上。例如在同一围宴桌上的一个姐妹。首先好奇一下这个姐妹为什么不跟其他姐妹坐在一起，然后感叹一下这个姐妹为什么这么漂亮，最后醒悟一下这个姐妹为什么在盯着我。

    糟糕了，被发现了。

    我马上低下了头，连自己都感觉得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的尴尬。上学时候语文老师说过，泡妞三要点，胆大、心细、脸皮厚。而我刚好相反，胆小、粗心、脸皮薄，真的活该是条单身狗。

    我不敢再去看那漂亮姐妹，所以也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嫌弃，不屑还是愤怒。我就在那一直低着头，装模作样地滑动着手机。

    过了不短的时间，我抬起了头，看到那漂亮姐妹跟她旁边的人在聊天，估计是她的家人吧，聊得正兴起，没有留意到我再看着她。

    突然间，我想起上学时候语文老师说过的一句话，看来我真的是一个好学生，对这么多年前老师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虽然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说的，先算作是他吧。

    语文老师说过，苏州过后无艇搭。我起了一个小心思，这漂亮姐妹不知道是新娘的什么朋友或者亲戚，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面了，这晚过后都无能再看到的话多可惜啊。

没错，我打算偷拍。

    这事我人生中做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某个早上我坐公交车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头整个身子都挨靠在旁边的女孩身上时，我拍了下来发到朋友圈感叹了一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是人老了变流氓而是流氓变老了之类，一堆正义人士批评了这老色胚之后，统一指责了我没有站出来帮助这个女孩。第二次是我再一次坐公交车的时候，看到一个大叔裤链没拉，也被我拍下来了，转发到朋友群里面，朋友们笑了一会后，就责怪我不提醒一下中门大开的大叔。

    两次偷拍都有惊人的相同点：地点都在公交车上，被拍的都是男人，被责怪的都是我。

    而这一次，我决定不再拍变态的男人了，我怕我拍的男人多，自己也会变成一个变态。我决定要拍漂亮的女孩。

    我运用前两次偷拍学到的自以为娴熟的手法，先自己不露痕迹地微微转身，然后手上的手机再微微转身，找准方向后迅速按了几下拍照的按键：经验丰富，非常专业。

    拍完后我也不敢再做什么放肆的行动，随便扒了几口饭菜，等新郎敬酒新娘敬茶这最后的仪式都完成后，跟身边的亲戚告个别就准备离开了。临走前我把桌上的喜烟顺走，然后把墙上的气球捏爆了一个，转身彻底溜了。

    回到家里，梳洗完毕打开空调躺在床上，对着偷拍成果想到：真漂亮啊真漂亮，这女孩真漂亮啊，不过以后都看不到了，好遗憾啊好遗憾。遗憾遗憾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闹钟响起，我睡眼惺忪地按亮了手机准备看下时间，出现的是昨晚偷拍的照片，叹了口气，好漂亮啊好漂亮。

    哈啾！我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胡乱吃了些感冒药后，就回到单位开始上班了。

    整个早上，浑身都觉得不对劲，心不在焉的。不像是感冒发烧的症状，今天也没有被老板骂，更没有掉钱，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时候我一个同事走过我旁边，看了我一眼后满面笑容地说：“怎么死狗一样？失恋了？”

    “汪！一边去。”我不耐烦地回应。我也想失恋呢，起码有恋可失。

    我用威武的犬吠吓跑同事后，脑内就被失恋两个字和昨晚那漂亮姐妹的样子填满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又不是在看童话故事或者狗血网文，更不是初中生玩初恋纯爱，哪有什么一见钟情的。

    但同时我的手指头竟然开始自作主张地动起来了。

    我吃惊地看着它打开微信，点开了昨晚婚宴新娘的头像，输入了“我有个同事想认识一下她，能给我她的微信号吗?”这一句话，同时把我偷拍的照片也传了过去。整个过程中，我竟阻止不了这自把自为的手指头的行动。

    这一刻我既惊悚又悲愤。为啥手指头会动啊?撞邪了还是人格分裂啊?为啥说的是我同事想认识她啊?

    “我问一下她本人。”不久之后对方回复了。

    骑虎难下的我，竟然开始祈祷那漂亮姐妹的同意。

    答应给我她微信号的可能性有多少呢?我瞬间想起了昨晚那漂亮姐妹盯我的那一眼，没了没了，肯定要失败了。

    哈啾！我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十天后。

    “早上好啊小I~”

    “早上好”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变冷哦，记得多穿衣服”哈啾！哈啾！我打了几个喷嚏。

    “但是我觉得好热哦”

    不知不觉跟漂亮姐妹已经正式认识了十天。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小I，是住在跟我同一个市不同镇的，路程不远，她也会不时来我这边玩的。我觉得两个镇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

    在聊天当中，她告诉我她当时就知道我在偷拍她，也发现了我走的时候把烟顺走，更留意到我把气球捏爆了。

    当时我内心是充满感激的。毕竟她没有在我偷拍她的时候当场送我一巴掌，也没有报警让警察把我捉走，深有感谢大侠不杀之恩之情。

    后来她还说到如果我当时没把烟顺走的话，她会拿回家给她爸爸；当时她在我捏爆了一个气球之后，她也捏爆了一个气球；喜宴第二天新娘跟她说到有人想认识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我的同事。

    多么有孝心，有童真又有智慧的女孩。

    她喜欢哆啦A梦，整个朋友圈发的都是跟哆啦A梦有关的内容，家里有好多好多哆啦A梦的周边。

    从前我一点都不喜欢蓝色，但从这几天开始，我觉得蓝色也挺好看的。

    这一刻，我觉得我跟她的距离很近很近的。

我自我感觉跟她是挺有缘的。我们喜欢着同一个牌子的方便面，我们有共同喜欢的歌，她喜欢打鼓，而我是一个喜欢看别人打鼓的手残。

    说起这个，我要先介绍一下我的工作。

    我在为一个市级的政府部门干活，内容是把一些事项分派转达到下一级或者更下一级的政府单位，督促他们处理，完成后再汇报给我们。

    然而要注意的是，我是为政府部门干活，而不是在政府部门干活。简单地理解，就是临时工指挥公务员一样。

    一想到我这一界草民，指挥着那些当官的，就觉得自己厉害，就觉得可以膨胀，就觉得哈哈哈哈哈。

    很爽很痛快对吧？

    一点也不。自己领着两三千的薪水，而对方是五位数的，还是留点气力提醒自己注意身体别胃气胀好了。

    而她，是后者。

    勉强来说，这个也算是有缘吧？反正我觉得算。

    这一刻，我觉得我跟她的距离还是挺近的。

我们每天都会在微信上通过文字或者语音聊天，有时候还会聊视频。

    记得第一次跟她视频的时候。

    “嗨，小I~”在手机屏幕里看到一只眼睛。

    “嗨，在干嘛呢”

    “在看你呢，你的眼睛好好看啊~”

    “声音有点小，你说什么?”这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嘴巴。

    “我说你的嘴巴好好看啊~”

    “油腔滑舌。”屏幕上出现了她完整的样子。

    “哈啾！你的样子好好看啊~”我笑得像白痴一样。

    “肤浅，别人都是说我鼻子好看的。”说要这句，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跟同事出去喝酒了。那晚她让我别太晚回家。我跟她说，要是以后每次我到哪玩，你也能在我身边那多好啊。她回应了一句，好啊，谁怕谁。

    这一刻，我觉得我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后来有一天下班的时间，我跟她聊了起来。

    “到时间下班了，先不聊了”

    “你为了下班而不跟我聊天，就是下班比我还重要?”我有点无理取闹。

    “我的意思是要下班了，先不聊，回去再聊”

    “那你说下班重要还是我重要?”我得寸进尺。

    “不是这个意思，那我现在还不是跟你一直聊着啊。现在准备回妈妈的店里帮忙呢”

    多么有孝心，讲道理又温柔的女孩。

    “那你先回去吧。”我真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好啦，要开车，先挂了，晚上聊。”

    随着汽车发动机的引擎声响起，这次跟她的聊天也结束了。

    哈啾！哈啾！

    这一天的喷嚏特别令人难受。貌似这次的感冒已经很久了吧，我心想。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初中同学当年QQ昵称，法拉利。这个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汽车品牌。小时候家里老爸开的是一台绿色的嘉陵摩托车，后来换了一台，也是嘉陵的，不过颜色变成红色了。

    大概我跟她的距离，在我老爸的年代，隔着一台嘉陵，而现在，隔着一台法拉利吧。

    这一刻，我觉得两个镇之间的距离还是挺远的，我跟她的距离，应该还是挺远的。

不知不觉地，跟她认识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发现跟她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以为是我说错了或者做错了什么。她解释这个跟我无关，她就是这样忽冷忽热的人。

    多么直接、果断又有性格的女孩。

    然而我还是会坚持每天早上跟她说一句早安，就算现实上也只差不多剩下一句彼此早安的问候。

    我怕多说一句会惹她烦，我怕少说一句会就此结束。

    所以我把那些回到单位了吗，今天忙不忙，是时候睡午觉了，起来上班了，下班赶紧回去吧，困了吗，该睡了，晚安等等等等说话都在输入框里写一遍，在按下发送之前就删除掉，对着越来越冷清的聊天框独自发呆。大概，那视频中的一颦一笑，也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忽冷忽热吗?那还有机会重新热回来吗?

    眼前浮现出来了小时候玩口袋妖怪的场景：

    鲤鱼王使用垂死挣扎

    鲤鱼王使用垂死挣扎

    鲤鱼王使用垂死挣扎

    鲤鱼王倒下了

    哈啾！在身边的人都还在喊热的时候，我分明觉得天气已经转凉了。

    这一刻，我觉得我们的距离好远好远。

又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恬不知耻地向她表白了，她耗不过我的死缠难打，答应了。我高兴地海誓山盟承诺了一大堆，她笑了。笑得很好看，就如她的眼睛一般好看，就如她的鼻子一般好看，就如我心中最好看的人儿一般好看。

    在最高兴的时候，我醒了。

    醒来后，我开始陷入了无比失落的情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大概就是我的所思吧。

    想起来这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我给她发了一句早安后，便倒头再睡。

    又做一个梦。

    这一次她跟我说，我们还是做回普通朋友吧。

    就一句话，我又醒了。

    或许，这是她的所思吧。

    梦终会醒来，而现实的故事也终会结束。

    那一句早安，显示在聊天框的最下面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而我的感冒，至今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