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哥来接的我,我倒是有几分高兴,我问:“父亲怎么没有来?”大哥微笑着对我说:“我昨天在省城里的报社工作的时候,就见父亲的伙计来找我,说父亲没有空,叫我来接你回家,有些大事还要等着你!父亲的伙计也没有给我说是什么事。你回家应该就知道了,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心里倒是纳闷想着是什么大事非得急着回去!走是要走的,告别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找到了蒋梦龙,两人说起离别,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她祝愿我事事顺利并留下她的通信地址。就要离开的时候,她摸摸我的头,说到:“小姑娘,要坚强些咯!”我信这是她对我想说的话,她比我和李瑞雪大三岁,多少深谙世事。大哥和蒋梦龙两眼相视,我忙着说:“这是我大哥,这是蒋梦龙。”大哥伸出手要和蒋梦龙握手,蒋梦龙自然也没有害羞,大大方方的和大哥握了手,两人也没有说半句话,相视而笑,各自走了!走了,不再回头,回到我熟悉的地方,等待着既定的命运。
突然的环境变化带来了忐忑不安和不快。十分的烦恼,想起了许多画面,慢慢的浮起来,又慢慢的沉下去。想来曾经的生活轻轻浅浅,现今这回忆却是沉重无比,想着想着大脑里面就是一团乱麻。浮生若梦催人老,皎皎孤轮一笑尘,想起来都是一种无奈的意味!不叫桃杏嫁春风,希望就是这样。
回去的路上,还是那些个吆喝声,悠长悠长的传到目光所到之处。还是那么些繁华,人忙忙碌碌。有笑得前仰后合的,有愁眉苦脸的,正合当初来着里看见的芸芸众生相的那样。
到了父亲在城里的房间里,小莲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大哥说报社还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就匆匆辞别。我前脚才送别大哥,后脚出门的时候就听见父亲和伙计说话的声音。父亲朝我这边走也和大哥打了个照面,大哥做挥手作别。父亲看着我笑着说:“若儿,你今日回来,我猜你心中也有些不愉快,我前几日和蒋校长还一起吃饭来着,也顺便了解你的情况。”我欲言又止的样,其实我想问蒋校长说我些什么话了。我这些心思父亲也是看在眼里,他说:“蒋校长说,虎父无犬女,说你啊聪明伶俐,和同学玩得还是挺开心的,叫我不用担心。”我听着这样的话,心里还是十分的高兴的,最起码面子上也是有光了,回家给常先生可以说名师出高徒。父亲的脸突然一沉说:“若儿,你也是知道,突然叫你大哥去接你回来,也是确实有事,这是关系你的事,你大哥我也没给他说。”我看着父亲,想着他说的话,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是我还是想父亲亲口说出来。父亲接着说:“你知道你二哥做教育秘书,这前段时间他巡视学校的时候,看见一个学生的作答的卷子,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作,你二哥喜欢之极,就四处打听,原来这人是省城里李明德之子李黎智,年负才名,先天聪颖。我也是看过这人的照片,一表人才,所以你二哥还没来得及联系我,直接拜求李明德说你和李黎智的婚事,李明德一口应允了,所以这事就算八字有了一撇。”我心里十分的难受,这事完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征求我的意见。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李瑞雪那样,她都知道人家是谁,未来的相伴的人的样,这样想着我的眼角湿润了!父亲看着我说:“若儿,你知道我送你来读书的目的,主要是让你开拓视野,好在这个巨变的时代做一个睿智的女人,这就足够了,你不需要掌握更多的知识,这些年来,所教授你的完全够用了。你也算得上是赶上时代的女性。”父亲说完让我早些休息,明天一早送我回家,自己叫来伙计,匆匆出了门!
这夜晚天也晴朗,一轮明月悬挂着,月光静静地泻下来,泻在我的脸上,我想起些什么!此刻心里是如此的复杂。豆蔻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吟赋多少消愁销魂词,铁石心肠,化作一曲离殇。欲说还休,却道苍天有眼不识泪。想着想着,我鼻尖有些发酸。想起蒋梦龙所说的剑客仗剑走天涯,来去逍遥影如风,我也想自由,可自己想蚂蚁爬虫一样,看不了多远的天地,说是迷茫完全是正确无误的。
还是在烟雨朦胧中启程,那薄雾渐渐消散,道路渐渐明朗。那些早作的农人和早起的鸟儿都忙碌起来,不是生机盎然而是慵懒的状态的清晨。一路和父亲无话,于下午时分到家的,母亲和田嫂还有佣人都在大门口伫立着,田嫂叫着身边的人把我们的行李搬回家。
我看着田嫂高兴得像个小孩子。母亲看着我说:“若儿,想死妈妈了,你变瘦了。”说完她看着父亲,父亲只是笑了笑,没有吱声。田嫂在我们后面边走边嘀咕着什么!
菜肴都上了餐桌,我看了一眼,全都是我喜欢的饭菜。我知道这次的主角是我,光环在身,虽然是家人,身上像是有跳蚤似的,痒痒的很难受。说是吃饭,还不如说是审判犯人,母亲问完,田嫂接着问……有些被问到窒息的感觉。
母亲示意我,让我出去。我出去才知道要陪她在后花园里散散步。突然想起,常先生的房间是在后花园那边的偏屋,马上就可以看见常先生了,就可以讨论一些事了。母亲边走边说:“若儿,你离开家也有些时间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我时常叫伙计捎你的近况来给我听听。”我听着心里暖暖的,想着来说你才是真娘亲。母亲问我有没有问道挂花香,我只是摇摇头。我往常先生住的那个房间看过去,看见没有什么光亮,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是常先生看书的时候,我心中不觉一紧,我忙问母亲:“常先生的房间的灯怎么没有亮啊?”母亲有些拂然不悦,没好气的说:“就你还叫常先生长,常先生短的,你还小,许多事你是不懂,比如这识人,都说相由心生,这事倒是不错,同时,你也不要只看这人长得堂堂正正,这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不知道的,你这常先生不明踪迹的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问:“他为什么要走,不是在家里待得挺好的吗?为什么要走。”我还想着家里人为难常先生,心里有些闷闷不乐起来!母亲说:“你还小,就算我现在未必能看出一个人好坏,这人啊,未必日久见人心,也未必一接触就不知道,所以,人心是复杂的,你这常先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辞而别,都说读圣贤书的人,还懂些礼法,我看这常先生也是一个浪得虚名之徒,就你父亲被蒙蔽了。”我回答母亲:“不是这样的,常先生是非常好的人,学识渊博,为人正派,正气凛然的,还有重情重义。”母亲听我这么一说,倒是打趣的给我说:“你这小孩子。”常先生走了,也没有和他告别,我还是会想起常先生在外边过得怎样,只愿他在人海茫茫中的狂风暴雨中有安放之处。
母亲说:“你们在家时间里,还是发生许多事,三个月前你爷爷在遛鸟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滑倒了,服侍你爷爷的那个人扶起你爷爷的时候你爷爷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后来大夫来看以后说是中风了。你父亲听到这消息,手中的事都来不及处理,马不停蹄的就往家里赶。你也知道你父亲平日里孝顺得紧,更何况是这个时候,看着你的爷爷在床上的样,你父亲气不打一出来,叫人绑了那伙计,硬是屁股给人打开花了才叫警察来带走,身边的人求情似乎也没什么用,犟脾气劝不住。”母亲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父亲说,生育养育之恩,昊天罔极,海水难量。”我想着就觉得倾佩,可是屁股打开了花也是有些残忍了。
我对母亲说:“娘,想去看看爷爷。”母亲点了点头,一同前往。我心里想,虽然我讨厌爷爷这个老头,那也是因为他不让我去女子学校上学,说伤风败俗之类的话,像是说风凉话,我心里倒是不舒服。但老者为尊。小莲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看着不是怎么精神的年轻小伙,他叫陈小光,管家雇来的。我和母亲进去了,里面的中药味太难闻,又不好掩鼻。爷爷在躺在床上,眼神有些呆滞,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他和我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而痛苦正折磨着他,往日的记恨这是都没有了,心疼更多了。
陪母亲回屋里,她突然拉着我的手说:“若儿,我还有一件正经事给你说,你知道你二哥给你找了一个丈夫,我心里啊也高兴得紧,才想起来不久的光景,你都要出嫁了。我在咱杜家做媳妇也是大半辈子了,我就给你说我的体会吧,这女人啊,离开了男人是活不了的,所以啊,这以后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万事忍耐,不可没有度量。还有这男人啊,管得住还得靠一张嘴,所以这以后这段时间,你就和田嫂好好学学厨艺。”母亲带着殷切的眼神对我说,我顺口答应下来,想来母亲和程先生说得都差不多,过来人对生活的体会应该是差不到那里的!
学厨,做针线活,渐渐变成我的要务。田嫂教我针线的时候打趣的给我说:“等小姐要嫁的时候,我把我这绣着的枕头给你。这早生贵子的字样我是叫他们识字的人给我写的,现在也绣得差不多了。”我看着田嫂那银白相间的发根,慈祥的面容,似乎我也是她的女儿。我抚摸着她绣的枕头,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我问田嫂:“你怎么不结婚呀?”田嫂忿忿地说:“不要提了,老公早死了,一儿半女也没有留下,家族中的人要来瓜分财产,我一个外来人,说什么也争不过他们。家也没了,从乡下出来四处奔波求生,一个女子能执拗过谁,差不多就成一个乞丐了。后来遇见了老爷把我招来服侍夫人,这一来,竟有几十年的光景,时间过得真快。”我出神的看着田嫂手中的针在上下翻腾,十分的熟练,倒是看看自己,笨手笨脚的。田嫂反复的念叨着我快嫁这好消息,高兴得哼着我听不懂的小曲。我快要嫁了,却想起了李瑞雪,不知道她怎么样啦!托父亲找来的通讯地址也有了用处,我要写信给她。
提起笔来,心中浮起万千思绪。
天刚亮,我就叫小莲把信给我送出去。第一次给人写信,倒是觉得这世间的许多东西,唯有等待让人心如虫噬,聒噪折磨的是悸动的心。等待回信,等待我心中忧虑的释然。
几天以后的午后,天朗气清。小莲轻快地向我跑来说到:“李瑞雪小姐的信来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拿着那信,竟会有些激动。
我看见那信的正面赫然这些四个清丽的字“杜若亲启”,字如其人,这是她的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蜡涂得有些厚,转念来一想,应该她是不想被人轻易的或者不相干的人打开吧!
杜若:
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收到你的来信我很激动。应该你收到信的时候也会很激动吧?上次在学校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你和蒋梦龙说再见,你们千万不要责怪我,那晚是我把硬找人去把我像土匪打劫般的带回家的。从那一别,到有恍如隔世之感。杜若,你的来信好像是我风平浪静的波澜,让我心情荡漾起来。好像四月天的阳光,温暖极了。这些日子里,我脑海里时常想起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里,那么开心,那么……
说实话,提起笔来,我想说的很多,但是这思绪很乱,所以我想到那里就写到那里。
杜若,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可说真的,就算我的父亲饱读诗书也不见得有些什么好!就算外面的人说他是何等的大方,善良,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梦魇。我就算日日夜夜的哭泣,似乎也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他一定要让我嫁给那个人。我娘还时常的来找我说起她的苦衷,我只是默默地听着,我并不做任何回答,或者是暴露我真实想法的话语,或者女子本弱,天生就要龟缩在壳里,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
写信,我是想了许多,云云总总的,想来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愁。这些日子,刘华烨三天两头的往我家里跑,谁都可以想得到,是来和我父亲商讨关于结婚的吉日良辰。每次,父亲都要笑脸相送,我在怀疑他是怎么做的进士,进士就是这样的水平,大概官僚也只能这样。
前些年我倒是知道父亲不喜欢和这些人交往,文人雅士要有文人雅士的圈子。父亲是个精明人,至于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我着实搞不清楚,只能说女娲造人自有她的安排吧!
连续几天的阴雨。有时我在想,老天下的就不是雨,而是这天下人的泪啊,有一份是我的!一个人眼泪流多就流不出来了,也就不会有伤心难过什么的苦恼。失望是无所谓的,也不会有什么疼痛,悲伤会被埋葬,随着雨水汇流成河向东去。无情便是有情,我想起天上的仙子,有能想到十八层地狱的鬼怪是多么的狰狞。我听说人如果生前行善,死后自己的灵魂就会变得轻盈,升入天堂;如果做恶,死后灵魂就会变得笨重混沌,坠入地狱。人人都惧怕刀山火海,惧怕冰冷的铁链枷锁。
杜若,你知道我是有多呢羡慕你们,似夏花般开得绚丽,在雨季里高声呐喊。我看过《西域游记》,我想月宫中的月兔,它好像飞蛾扑火般的决心,才得升入天堂。一种超脱,可以说是一种没有退路的选择。
好多事都是既定的。我胸口似乎有一块大石头,我感到透不过气来,我的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理想之中的事。但是我想知道不想爱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的?就像梁祝这样凄美的爱情是他们死后才收获祝福的。我的年纪还小,有这些偏激的想法,大概也是自己看的书中断章取义的。
沮丧或悲伤,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我感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温暖,我看到人们满脸的喜色期待着我大喜的日子的到来,而从来没有问过我对于这人生中的大事有什么样的自己的看法。我还要来应付这令人恶心的场面,忙着打圆场的人说我生性腼腆,却不知道我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情。
杜若,我写了这些,应该也是满纸荒唐言。
杜若,我应该在下个月就要出嫁了,为人妻。你不该祝福我!因为我也不需要任何祝福,你知道我现在安好就行。
祝你事事顺顺!
我看到这封信上的泪痕,李瑞雪她是有多么的痛苦,我只能感同而不能身受。
她有是这么的不顺,又没有任何在寒夜中来温暖她。想到这人世间的恶魔横行霸道,地狱却空空荡荡,残忍的罪状,令人发指。我的鼻尖酸了起来,眼眶温热。温柔善良的人却没有得到这世界温柔善良的对待,而是拳脚相加,这人世也是一个懦夫,把善良排挤,玩弄,却没有惩罚他该惩罚的。
我心里越想越澎湃,拿起笔来写了回信。
我翻着自己的从前写过的稿子,花香满院,本欲倚剑天外寄逍遥,霓为衣兮风为马,奈何踯躅辗转;吾本愿君驾鸾鹤,吾本愿君乘虬龙,一朝飞腾,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廖廓,登云天渺茫……这应该是我在看李太白诗以后写的把,送给此时的李瑞雪是不是好一些?
那些天里,天很蓝,云很白。白云蓝天把人的目光吸引住,想问天天不语;想问路人,总笑你痴痴癫癫。想起他们,想这天穹,渺茫无助。
后来的几天我又收到了李瑞雪的来信。
杜若:
你知道嘛,看见你的信以后我的心情好多了,受到了鼓舞。正值花季,何不仗剑走天涯,想做一些我并不敢也没有想过的事。
杜若,我迈出了第一步,我选择了逃跑。然而我就像一只小猫一样,逃不出去。我行动不方便,没有多久就被发现了,好在只是罚我抄《金刚经》。伤心归伤心,信我也要写给你。
我想起大婚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一个好时候,可我就没有这么想。在伶牙俐齿和春风满面的笑脸,我只是严肃着一张臭脸。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是否认命,是否就这样接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圣人说舍生取义,相夫教子这种事我是不讨厌,可我又不喜欢,我是觉得正如蒋梦龙所说的那样,我该自由,我该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决定这往后和我一起生活的人。是的,我是胆小如鼠,我怕事,但是这对于生的价值的渴望让我感受到力量这个东西。
我寻找了好久,没有找到什么好答案,就算圣人他也不会这么说,有一种可能,他们就是愚弄大众的。我们的可悲在于,我们深深接受的所谓的真理竟然是用来愚弄我们的东西。我也找不到什么能支撑我的一个信念来麻痹宽慰自己,这是一个邪恶而又美好的世界,不负韶华,可信念就像晨雾随风飘散。
有人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怎么知道始终易得,初心难守。我用愤怒来评判这些乱象,好多时候,我们总喜欢把错的当成正确的,把对的当成错的来看,以至于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而我们在这样的染缸中越来越臭味相投,最后都分不清敌我,只能打成一片,接受命运的鞭笞。
杜若,你给我说你的事,我知道你内心也不平静,可是我们都一样,无可奈何。杜若,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不管人世怎么变化,人心多么复杂,我们都要像莲花那样纯净,像阳光那样明媚温暖。正如历史一样,朝代的更替我们阻止不了,就像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皇帝,没有了老佛爷,男人们开始剪去辫子,世界会变,变得我们会不认识,但是亘古不变的是,人心人性,可以是善良的,也可以邪恶的,反正乱七八糟。所以擦亮眼睛看清楚了,这是一个悲痛者讲给另一个悲痛者的话。谨记!
杜若,我希望我三个能活得像学校时候约定的那般灿烂,像花、像不死鸟、像长生鱼。
我看完了,合上,又忍不住将它拿出来再读。对,要像她所说,好好的活着,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