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总是深得悄无声息,旅馆装载住所有住客的黄粱美梦,休眠的灯具却无法隐匿住所有的人间喧嚣,按捺不止的窸窸窣窣此起彼伏,这不免是一种夜晚独有的情调。
“沈嘉,你说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声音里带着一丝痛楚的酥麻传入沈嘉的耳朵,他坐在窗台前,随意地扯了扯衣角回头看向严戈。
那个男孩半裸着身子躺在榻上,银白色的月光闯进他的胸怀,将他映衬得万般温柔,沈嘉的视线顺着光亮的轨迹游走,直至看见严戈那宛如春季第一场新雨似的眼眸,并将那绵绵让人无法拒绝的情意看到透彻为止。
“你的明天或许还是如此,腻了?”沈嘉起身向严戈靠近,将一条绣满俨紫色花瓣的绸缎手帕,轻轻地系在严戈些许病态苍白的纤细手腕上,“礼物,喜欢吗?”
“小轩死了,你知道吗?”严戈烦躁地扯开手帕,凝望着沈嘉,试探性地问道,希望能从中解读出一些答案。
“小轩?”沈嘉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节奏看似不那么紊乱,他侧过身子,仔细地将那块手帕折成三角放进严戈的西装口袋里。
“沈嘉,也许我们只剩今晚了。”严戈挣扎着坐起,从灯台上抽出一根香烟,沈嘉下意识地递上打火机,二人还是那般默契。
“小轩的死是不是你做的?”严戈抬起脸,目光紧随沈嘉。
“随你怎么想吧,今天也是我放弃离开春城的最后一夜,我知道你下午在电话亭里报了警,谢谢你答应陪我最后一程。”沈嘉释然一笑,像是肩背沉重的包袱终于卸了下来。
“你不是很爱小轩吗?你为什要这样做呢?”严戈带着质问的语气。
“我没有爱过她,我只是希望你永远是一张白纸,不要让我成为了你唯一的污点。”沈嘉背过身,一颗一颗将衬衣上的扣子扣住。
“这和小轩有什么关系?是你先去招惹她的,她上个礼拜还送来了你们的结婚请帖,沈嘉,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她该死。你会恨我吗?”沈嘉眼角微垂,双手撑在窗台上,楼下隐约传来几辆汽车飞驰的声音,轮胎用力摩擦在路面上。
“会,你毁了我,也毁了小轩,你这样的人不配留在这个世界上,我但愿你从未出现过。”
“今夜过后就忘了我吧,严戈,你差一个多月就毕业了,提前预祝你找个好工作,正常的结婚生子,保持着你的纯真幸福下去吧。”
沈嘉回过头看着严戈,眼底尽显爱意。
严戈相信,他是爱自己的,他知道沈嘉是一条叛逆的鱼,但无论沈嘉寻求刺激上岸多少次,想活命的话就必须回到他严戈这潭浑水里来,他容纳他,将他毫无保留地藏匿在一片混沌晦暗之中,在这欲望无际的堕落里,他可以让沈嘉不受一点伤害。
可突然,沈嘉却不愿再回来了,他宁愿死也要留在岸上,留在别人的温柔乡里,留在那橙色的暖光里,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他想抹去一切的痕迹。
但令严戈猜不透的是,在他陷在爱人背叛欲与她人喜结良缘的痛苦时,却传来了新娘的死讯,和一通逃亡路途上杀人犯的电话。
“严戈,我想见你,我在乌街巷西头的宾馆里。”
严戈就是他沈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宠物,至少严戈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若是警察问到你我的关系,你只答是师生就好,我在你的房间衣柜里留了一个箱子,那是我近些年的积蓄,算是对你的补偿。”沈嘉一连点燃了两根烟,像是今后再也抽不到了般,猛吸了几口。
很快,有人在敲门,“咚咚咚”的声音像是离别的警钟。
沈嘉索性坐在了窗台上,恢复了他起初最惬意的姿势,二人谁也没有理会敲门的警察,都在享受这最后一秒的自由。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随着跫跫足音,楼下的宾馆服务员送来了806房间的备用钥匙,八名手持枪械的警察瞬间鱼贯而入,控制住了沈嘉,并用对讲机向队长报告道:“现已确认人质安全,并将杀人犯沈嘉逮捕归案。”
警察将手铐抽出来熟练地铐在沈嘉手腕上,他没有挣扎,却兀地回头对严戈说:“走之前,再叫我一声沈老师吧?就像从前那样。”他没有慌乱,没有辩解,甚至面色上还有一丝说不透的笑意。
严戈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这是沈嘉背叛他的下场,是沈嘉撕碎这段感情应付的代价,他不会再叫他“沈老师”,他就心狠这唯一的一次,也将是最后的一次。
严戈双眼许是熬夜过度,此时正猩红的可怕,那双桃花眼噙着泪水煞是撩人,可情欲这种东西,始终是不能搬上台面的。
他盯着站在门框旁即将要被警察带走的沈嘉,艰难地蠕动着嘴唇,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严戈的思绪却停止了运转,定格在那年夏天的图书馆,两人同时选中了那本《百年孤独》,他用一句简短澄澈的“您好呀,沈老师”做了开场白。
小轩的秘密也会随着沈嘉的枪决而永远藏在地下,严戈永远也不会知道沈嘉为了他做过什么。
离开沈嘉的严戈,会做回家里的乖孩子,学校里的尖子生,会有一份称心的工作,和一个正常的家庭。
只有沈嘉死,严戈才会得到那一切。
假如时光倒回,假如一切可以推到重来,他不会再来春城,也不会再遇到沈嘉,这个令其改变一生的地方,这个生养沈嘉的城市,最后连同沈嘉都成为了一种罪恶。人生就是如此短暂,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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