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汪裕泰”的兴衰史

汪善浩 / 文

    位于杭州市富阳区灵桥镇的小源溪,把里汪村这个悠远宁静的古村落一分为二,溪流的北面矗立着一座古朴的汪家宗祠,溪流的南面矗立着的一棵高大古老的银杏树。树高二十多米,起码三个人环抱才能合围起来,树冠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这是一棵承载着家族历史与人文的参天古树,微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叶浪滚滚,它仿佛在滔滔不绝地叙说着汪氏家族前世今生的故事。

古老的银杏树

        礼源汪氏的来历

    据《汪氏宗谱》记载:“源溪汪氏为华公第四子广公后裔药公之后。先祖药公,字养元,宋代官拜封奉直大夫,后辞官自新安来富春东山隐居。药公传十三代至衍公,世谱行传称衍公‘有德于世’,宋代为福建福清县令。宋亡后,元代当朝封其为福清县尹,因不愿与元朝合作,故而迁移并隐居源溪,衍公乃我源溪汪氏始祖。”

    从上可知,汪氏始祖汪衍在南宋为官,后宋亡。因不愿为元朝效力,选择迁移至源溪过上隐居的生活。

      相传始祖衍公当年亲手种植了这棵银杏树,也有人说是后来的先人所植。究竟是哪位祖先种栽已无从考查,但无疑的是衍公裔孙就象这棵古银杏树一样,根结盘据,散枝放叶,在富春大地不断地繁衍生息,至今已具有几千人的一个庞大家族。

    随着时代的演变,衍公的裔孙分布富春各地,甚或更远的余杭等地区。汪氏家族居住人群最集中的区域则是里汪、外汪两个一衣带水的兄弟村落。

    外汪村以南即是礼源片区,俗称“小源山”,在宋朝称咏歌乡灵峰里。竹林资源丰富,以盛产黄纸为主业。外汪村以北的区域俗称“外畈”,则是鱼米之乡。外汪村是汪氏这个庞大家族的主要组成部分。

    除了族谱中记载的各朝各代中涌现出来的无数达官贵人,还有并未载入族谱中的汪氏后裔,平凡白手起家,兢兢业业,在商场上曾创造过辉煌业绩的故事。

        炒蚕豆“发芽”

    笔者的曾祖父锡洙是第三十一世祖,曾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树大分杈,人大分家。”清末年间,曾祖父与曾祖母从高祖父掌管的这个大家庭中分离出来,携带着三个儿子从里汪村迁移至外汪村,卜居溪河西面的一块荒滩地(今位于外汪村蜈蚣山脚东面附近的位置)。

    初来乍到, 一穷二白,曾祖父带领一家人披星戴月,开荒种地。 次年,蚕豆丰产,曾祖父炒制了一批干蚕豆,曾祖母不解地问:“放着大量的蚕豆不去换大米,你拿炒蚕豆让一家子人当饭吃?”曾祖父笑笑:“我要让炒蚕豆发芽发家。”曾祖父分发给每人一只竹篾编制的蓝子,走村串巷叫卖炒蚕豆,并捎上各类糕点顺带出售。

    父亲听祖父说,沿街叫卖炒蚕豆的生涯持续了好几年,一家子人挎着篮子每天穿梭于外畈与小源山里的每个村落。 曾祖父脑子活络,稍有积蓄后,从山基、里汪等村去收集迷信纸贩卖到外畈,再从外畈捎带回大米到小源山里出售,算盘精通,往返不跑空。一家人不辞辛劳,聚沙成塔,几年下来攒了不少积蓄。

    有钱了就开始鸟枪换炮。曾祖父在外汪村后头山附近的一块地皮上盖起了二幢坐北朝南的高楼,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在村里显得鹤立鸡群。另外又开张了一间豆腐坊。

    离豆腐坊不远处,有一棵大香樟树,曾祖父雇请人工在大树边上挖建了一方大水池,既为豆腐坊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又为周边村民带来了淘米洗菜的便利。因水池建在香樟树旁,取名“樟沿池”。

    如今村委会在池边伫立了一块不锈钢指示牌,上面记载:“该池建于清末,当时汪裕泰生意兴旺,名扬杭州上海无锡等中大城市,因汪裕泰重要的店铺及豪华住宅建在外汪村。因此,由汪裕泰出资建造该池……”。我少年时代村里的老辈人常会对我说:“你们祖上是靠一粒炒蚕豆发芽膨胀起来的。”懵懂的我不明就里,炒蚕豆怎么还能发芽呢。

        “汪裕泰”扩张

    多年后,曾祖父年事已高,慢慢地把生意经营管理权移交给大伯公(名本春,字洪祥)。 随着生意规模不断稳步扩大,曾祖父与大伯公一致商议取个商贸名号。几经斟酌,曾祖父提议,取号“汪裕泰”,裕者,富足富余,泰者,稳重可靠。

    大伯公接掌经营管理权后,他选址于外汪村与梓树村交界处的一块地皮(如今外汪村的老供销社旧址),大兴土木,建造店铺房。不久南货店、金布店、纸米店都相继开张,还置有数只纸槽、水井及舂料的水碓,几间焙烘黄纸的煏弄房。

    跨出店铺就是马路,在马路上空又筑建了一座长方形的石木结构的凉亭,亭子通道南北走向,南接小源山里,北通灵桥富春江。亭子内置放着二只大缸,无偿供应茶水,为路人消暑解渴。

    祖父不时地会到凉亭巡看茶水供应情况,或与歇脚的路人闲聊。有一次见到一位老者倚靠着石柱子,闭目休息了大半天仍滞留在此,脚边搁着一副担子。

    祖父上前询问:“敢问老哥是哪里人?又是去哪里?”老者微微睁开混浊的双眼,发出孱弱的声音:“我乃里汪村的汪某某,饿得心慌。”

    祖父一听是里汪村自已家族的同胞手足,急忙吩咐父亲速去店铺拿些糕点给老者充饥,又扯开大嗓门:“桂香,桂香(我的祖母),快把中午的剩饭热一热,有客人。”

    经过这里的路人有点小困小难,祖父都会尽力相助。特别是里汪村的人,只要自报家门,就象到了亲戚家里必有优待。

    富阳竹纸全国闻名,素有“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的美誉。大伯公雇用人工,从小源山里各村收集元书纸及迷信纸。板车队伍浩浩荡荡拉到上灵桥与赵家墩的船埠头,用船只水路运往杭州、上海、无锡、苏州等各大城市,再从江苏带回优质大米到店铺出售。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风声水起,汪裕泰的盛名在富阳商界家喻户晓,乃至在杭城、省外大都市亦有一定知名度。

        “汪裕泰”受创

    “汪裕泰”树大招风。1922年,我二伯公(名本员)的长子汪宏升(我称呼四伯),那年四岁被绑匪请了“财神”(绑架)。家人不惜重金打通各路关节,根据线索派人赶往杭州开往上海的火车上,在乘务人员的帮助下被追了回来。此事曾一度轰动整个富阳,至今的老一辈提起此事,仍津津乐道。

    二伯公对生意上的事从不过问,但十分注重孩子读书的培养,二伯公膝下育有二个男丁,老大汪宏升在旧社会曾任职国民党富阳县政府的参议员,兼大源区粮仓站站长。老小汪永法从西安交大毕业后加入了共产党的队伍,与家庭划清界限从此音信全无。

    抗战爆发时期,裕泰设在杭州三墩的一个大栈房里,库存二万件元书纸及一批迷信纸。大部分的资金投入在此,小日本一把大火,把栈房焚毁殆尽,据目击者说,紧捆打包的黄纸烧了三天三夜,仍烟怠弥漫,余火不熄。

    日本鬼子的这一把大火烧得“汪裕泰”大伤元气,好在杭州城里的多处房产没有遭到焚烧。外汪村的店铺也遭到日本人的冲击,被抢走了一些财物。祖父(名本康,字云泉)头部被日本军曹用军刀背敲了一下,受惊致病,胡言乱语,送灵岩寺庙里休养了一年多时间才恢复正常。

        “吝啬”的祖父

    父亲回忆,他12岁那年,祖母在晾晒一件经常给他穿的几经缝补过的旧衣服,他觉着穿出去寒碜。“我要穿新衣服。”父亲边嚷边把晾晒着的衣服扯下来扔到地上。

    祖母生气道:“不时不节的穿什么新衣服,过年了定当给你添置新的。”说完捡起地上那件补丁重叠的衣服,洗净重又晾起,父亲耍性子大叫大嚷又把衣服扯到地上。

    祖父闻声出来,不由分说,拿起晾竿朝父亲身上一阵猛擂。祖母颠跛着一双三寸金莲,摇摇摆摆赶过来护着父亲,才幸免被打得鼻青脸肿。

    祖父喝斥道:“跪罚搓衣板半天,停食一天。”面对严厉的祖父,父亲乖乖受罚。我小时候每当要求父亲讲故事,他就翻来复去只讲这个老掉牙的故事。

    汪裕泰家大业大,家人平时却都是与伙计们一起吃粗菜淡饭,穿的是粗布旧衣。遇到雇请匠作师傅干活的日子,才舍得去买根鲞腊,中间敲个鸡蛋在饭镬上蒸熟,算是难得的开荤。

    从我记事至今的印象中,父亲的穿着一直很朴素随意,吃的也从不挑三拣四,这可能是受祖父“晾竿教育”影响的结果。

        慷慨的祖父

    那个时代,乡亲们贫困交加,碰到村民有倒悬之急,逢遇人家若有长辈逝去,连祭祀的香烛都买不起。祖父看着可怜就免费提供,嘴里念叨着:“黄纸香烛拿齐全罗,死者为大,好生安葬。”另再赠送些大米以度燃眉之急。

    父亲记忆很深刻的一次是1946年发生的事,周川户自然村村民徐金铃的妻子,因家里多日揭不开锅上吊死去。徐金铃悲痛欲绝,又因身无分文,手足无措。邻居徐雪根赶来告知了祖父,祖父对徐雪根说:“你先回去安抚徐金铃,我随后就到。”

    祖父到账房取了钱币,匆匆赶到徐金铃家,对悲痛欲绝的徐金铃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身体,当下重要的是把妻子的后事妥善处理好。”

    徐金铃痛哭流涕,说:“还不是因为揭不开锅,她才走了绝路,家里一贫如洗,我也不如跟她而去。”

    祖父说明来意,当场与徐金铃的族人们统计了出殡之需的祭祀用品、材夫人工,承担了所有涉及到丧事的费用,徐金铃感激不尽,后来搬迁至渔山乡定居。

    1948年的某天,从新登县开拔过来一支身穿青色制服的队伍来到了外汪村。队员们在墙上张贴标语,上写“打倒国民党,解放全中国。”落款“江南民运队宣”。一位女队长操着“吾拉吾拉”的新登音腔,动员群众捐钱捐粮支援前线。乡亲们围观看热闹,自己的肚皮前背贴后背,哪有余粮可捐。

    已过晌午,祖父迎上前去对女队长说:“大家不妨去寒舍吃点粗食垫垫肚子。”女队长回答:“为了支援前线,只接受乡亲们的捐粮捐款,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吃喝乡亲们的东西。”

    肚子高唱着空城计的队员们牵着父亲的小手,左眼瞄瞄女队长脸色,右眼瞄瞄祖父的脸色。祖父见此前景,趁机劝说女队长,“你看看大家都已饿坏了,只有吃饱肚子,才有劲干革命,大家随我来吧。”

    女队长环视了一下早已饥肠辘辘的队员们,勉为其难地跟随祖父走向灶房。祖父招呼佣人去灶头间给祖母做帮手,把家里凡是能垫肚子的食物全端了出来。

    女队长边吃边对祖父说:“这一路过来,很难筹措到钱粮,乡亲们也太难了。”祖父义无反顾地捐献了金戒指一枚,银元若干,大米二百斤。

    祖父告诉女队长:“小源山里的黄泥潭村与菖蒲村还有二户殷实人家,你们不妨进去看看。”女队长留下一纸收受财物的收据,再三表示谢意后,带领队员们往小源山里开拔而去。

        “汪裕泰”覆灭

    新中国成立后,“汪裕泰”名下的的所有店铺、住屋及田产一律没收充公。在之后的三十几年里,“汪裕泰”的家族成员不能参军、不能升学,不能参加招工,前途一片灰暗,犹如坠入万丈深渊。

    家族成员遭到全社会的唾弃,不仅没有权利享受阳光雨露的沐浴,而且还饱受人格污辱,身心摧残,永无出头之日。真如苏东坡的诗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父亲为了逃避大队民兵的批斗,常年流浪在外,家族成员们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1978年,散尽阴霾始见春,终于迎来了光明的晨曦,“大地的主人”被摘除了压在头上沉甸甸的高帽子。但是,留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成分阴影,并未在当地基层政府和老百姓的心坎里真正的抹去,身陷悬崖的“汪裕泰”的家族成员,在人格与权利上,并未完全得到实际意义上的平等与解放,又历经了多年的蜇伏疗伤与休养生息。

            后记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国家不遗余力地持续的拨乱反正,“汪裕泰”的后人们也不失时机地趁着这股强劲的改革春风,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自强不息,枯木再春,散叶开花,现已遍及众多领域,如基层乡镇、公安战线、电力部门、教育战线、及当地国企或国家政策性银行等各个岗位工作,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这些都得益于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

    树有根,水有源,人有祖。值此清明节来临之际,追宗思源,不忘祖先,牢记家族观念不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绵香火,更重要的是要把家族文化与智慧,世代传承,光前裕后,把优良的家风家训,广博于世,有益社会。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汪氏家族的后人们在社会的各条战线上,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祖先的光辉照耀下,会越走越宽广。

    2023.4.2.根据90岁的老父亲口述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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