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同学来的那日,一早的新闻里播报“正式进入气象学的春天”,阳光明媚得耀眼,一晃一晃从树荫的缝隙投射进病房,空气甜润。
后来给他看当时的录像:第一声的啼哭开始,剪脐带、体重量高,再按脚印、洗了澡裹进蜡烛小包,我们说:诺,你就是这样来的。他还是三岁不到的想小囡,晶亮的眼睛里一点点泪光。
其实那天我们谁也不美。连续三日的生产磨折,我蓬头垢面,因为用力挣破的毛细血管在脸上显出密密麻麻刺眼的红点,背脊瘀青。想小囡睁开一只眼睛,带着羊水里浸泡的浮肿,还有脸上未洗净的胎脂。我鼻头发酸,生命如此神奇,也是如此美丽,我们终于相见。
很长一段时间,想小囡总要看这段视频,他的生命的最初的感知。
想小囡爱笑,很少哭,听到音乐就摇头摆手。十个月说第一个字:拿,然后才是妈妈爸爸。十三个月走路。家里来客,他小手一指:唱,于是我唱他小屁股就颠起来。唱王洛宾的《青春圆舞曲》,每到“美丽小鸟一去不复返”,他便看窗外,小手一摊。晚上睡觉,他说“妈妈的”,是要听《摇篮曲》“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他说“的达”,要听《心爱的小马车》“的达的达的,不达目的不休息”,还有“泡”,是《凤阳花鼓》,“得儿瓢、得儿瓢…”。可是那时我陪伴他的时间并不多,这是我至今不能释怀的歉疚。
去上班,想小囡扶着门框说“红灯停,绿灯行,过马路当心妈妈”。他很快能说句子,有时候颠三倒四。我加班,他打来电话,“我已经很久吃好你的生日面,Happy Birthday”
两岁半,他安慰小朋友,“不要哭,我把我的妈妈送给你”。三岁多,我说“你在妈妈的心尖尖”,他很紧张地反对“尖戳的”。他跟大孩子学了rap回来,“切克闹,切克闹”,一边玩手里的积木。四岁,我劝他和小朋友一起玩新买的皮球,他做了,再问他什么体会,他说“人比球好玩”。五岁,幼儿园调皮被批评,我问“难为情么”,他说“我很好,妈妈你不用为我担心”。六岁,他把掉下的牙齿埋在花坛的土里,期待蚂蚁看到当作宝藏。
那一年妇女节,我匆匆赶到幼儿园,已经迟到很久。他搬小板凳坐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康乃馨。教室里欢声笑语,他不肯进去,反复告诉老师“妈妈会来的,就要来了,我等她”。几个深呼吸,把哽咽吞下去。教室一角的桌上,大的乐高积木作品、鳄鱼汽车坦克飞机还有花,没有图纸的DIY,他要老师等我看过以后再一样样拆掉。
四岁半时, 一次发烧后白细胞莫名下降,低过临界点,久久没有回升。要做髋骨穿检查,他一个人进手术室。再出来,医生搀他的小手,说第一次遇到这样小的孩子这么乖,不哭不闹,非常配合。我抱他,他擦我的眼泪,“妈妈你要像我一样勇敢”,我泪如泉涌。
我曾以先生或圣诞老人的名义给想小囡写信,带他去信箱取,再读给他听。我把礼物放在门口,让他开门突然看到。上小学的想同学有一天很平常地告诉我,他早就知道都是我。
如今的想同学已经十二岁,不再要我唱歌也不要我牵手,他有自己的朋友和世界。可是我们一样彼此成就,做更好的自己。一场母子或父子的缘分,其实在生命的互助。
想同学转身微笑,总有那一天踏春而来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