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当我还能自由地呼吸故土那一片青山空气的时候,在田埂之上,飞鸟游过,云朵苍白,我掐去一节细草,清晰而神秘的草的经络在我的眼前延展开,直到天边。
夕阳,融合着灭世之威力的元素集合,将整个天地渲染得一片火红,残如鲜血,凉如暗泪。那时候,风吹人面,风吹青草,风吹香花,风吹小河,风吹万物……一种超然而凄凉,孤独而神圣的感情油然而生。
我曾经多年困惑于俗事而不得自拔,自以为的世界,实在仅仅是自以为的世界,小孩子的眼光大抵如此,总是被眼前的美好所迷惑,将其他一切最可能发生的残酷给抛在一边不管不问,甚至干脆想也未曾想过,结果自然也就伤人伤己。因果之中,一切冥冥暗定,人类渺小到甚至难以窥之一隅……
清晨起来,背上书包,便要同小伙伴们一起步行到几公里之外上学了。在无数日子之中,我,同着全小学的小学生一起,走进学校,在路上,麦子漫山遍野地盛放成麦穗的样子,我们从稚嫩的麦苗走进成熟的麦苗,从青色的田园走进荒芜的山岗。
似乎有些怀念那些日子?
人大概总是这样一种生命,假如不认真想一个人,那么便心无涟漪。
假如一时之间想得久了,又出不来,那么便开始痛苦与悲伤了。
我有个小学同学,现今他已失去了下落。那时候他的成绩每次都垫底,老师批评也不听,为人调皮,为孩邋遢,不像我,家人一直是当成女孩子喂养,所以看起来颇为可爱,如同一枚小正太。
盛夏的周末,这小子叫了我一起跑到小河桥边,他准备跳进河里洗个冷水澡,还怂恿着我脱了衣服一起下去。可是我觉得水太脏了,所以只想看着他游泳,其实我心里对他是否会游泳是抱着怀疑态度的,因为大家都是小屁孩儿,凭什么他会而我不会呢?
他于是开始脱衣服,然后脱裤子,内裤也扒了。我抽了抽嘴角,努力不去看他的身子,避免他以为我馋他。
赤条条的小屁孩儿准备跳水了,可是十米开外,转角一个女人走了过来……
他于是连忙抱着衣服跳到了桥下躲着,等到那女人走了之后,又才爬了上来,此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裤子,也没有下水洗澡的想法了。
我觉得挺好笑,问他为啥不往水里跳,他说怕淹死。我说挺好,刚刚那一下想必已经凉快了。他笑了笑,说老王我要走了。我恨不得抽他一耳光,老子才六岁你叫我老王?
我问他你去哪儿?他说要跟他爸离开,等他回来的时候带着我再去游泳……
后来他再也没有回来,我想我们俩今生已经再也不能遇见了。
盛夏离别,这样的事情很是普通,人的生命在三个月的盛夏之中,俨然如同一把凉水,越来越烫,但总会濒临热死。
另一位小兄弟是个结巴,跟我甚至还有点亲戚关系,而他之所以结巴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的父母是近亲结婚。
六岁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同的人,所以我们俩的关系很好,尤其是他对我,大概因为我那时候成绩特好的缘故,他简直成了我的小跟班。
在我还没有收服我自己班上所有男屁孩儿的时候,他整天跟着我,一边跟着,一边叫:“王……王……王……”
我觉得挺有趣,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仿佛有什么急事儿要告诉我。
我停了下来,转过头去,就看到他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
我相信他那时候是很痛的,甚至可能还流血了,可这小子却一脸傻笑地爬起来,然后将一叠四角板(一种纸做的玩具)递了过来,他结巴地问:“王……王,玩……玩不……不……玩……儿?”
我点了点头,说好。
又值盛夏,这小子跟着一群小屁孩儿去一个大池塘中洗澡,其他小屁孩儿都成功逃脱了大池塘的毒手,只有他,灵魂沉了进去。
他的肉体躺在一方木板之上,他的母亲在一边号啕大哭,竹林将细微的阳光透漏出来照在他那比同龄人要大的多的躯体之上,他的脸色苍白,全身湿漉漉的,甚至身上还有淤泥……
我那时候远远地瞥了一眼,心中没有波澜。
多年之后,当我翻越地府生死簿的时候,他已经去轮回了,这一世他过得很好,有许多好朋友。
越接近自己的本质,越是对世界上的一切无比淡定和清晰,死亡,不过是道的聚合离散,本质上,生命从来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