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大家伙到来的时候，是炎热的六月底。他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大概坐过长途汽车，或者还有可能是坐了飞机和火车，长途跋涉来到我这里。
我打开包装，看到这么大一棵，有些要哭的感觉。
比起那些指头肚大小的迷你型肉肉，他体型太大了，根须又粗又壮，足有一尺多长。大小九个叶片，我一掌撑开竟丈量不过来。
把他卖给我的那个年轻女孩说她找了两个工人才把他从地里拔出来。
他在肉肉界属于上流社会：卧牛，鲨鱼掌属，百合科。叶色浓绿油亮，叶面上的疣粒大而密集、均匀。据说他生长缓慢，而且人家说他一直是像雕塑一样的存在。
这很是打动我。
粗糙肥厚的舌状叶，深绿色被白色疣粒的植物，日夜相伴于案边桌畔，比花钱买一件真正的雕塑要有趣的多。我设想了一下他在我眼前的美好时刻，虽然有点肉疼，还是麻利的下单了。
七十元的身价。
网上这个尺寸的卧牛身价成百上千，这个价实在不算贵。
进肉坑以来，这是第一次付这么多钱买一棵不确定能不能养得活的肉肉。
有种赌博的感觉。
半年来一头扎进肉坑，线上线下四处扫货，家里肉肉的领地飞速扩张，阳台上摆满瓶瓶罐罐。老公在阳台上抽烟的地盘受到威胁，早就屡次发出了抗议：维持现状，不准再买啦！
可遇到真正喜爱的，还是不太能忍得住买买买的冲动。
有次和办公室里的肉友去花棚里淘了一棵潘氏玉露，一棵日月潭。宝贝一样捧回来，办公室几个男同胞围过来看，听说这两小坨匍匐在盆土上面的矮小植物竟然要一百多块，目瞪口呆，长吁短叹，连连说你们女人太好骗了，你们被骗了还帮人数钱的。
秀才遇到兵了。
很多人不知道肉肉是花，而且是很贵很贵的花。
但仔细想想，说被骗也不为过。有些东西，是对好这一口的人有价，对不好的人无市。比如香烟美酒，古董字画，非文化遗产。。。。。。
二
卖花女孩有专门的网店。我加了她的微信，天天看到她在朋友圈里晒各种美萌肉肉的组合，偶尔有特别心动的，插一嘴问问价，心里念叨小贵，都小贵，也就打消了念头。
其实怎样才算是不贵呢？从别人养的成本上折一段枝，揪一片叶，掐一截茎，像养育小婴儿一样，自己一点一点把它养大，既省钱，又有成就感。
但像十二卷这种多肉中的贵族，生长起来特别费时傲娇，一年好不容易长出一片新叶片，要掰去一个，跟要人家的眼珠子差不多。再爱花，也不能夺人所爱。
称卖肉肉女孩是卖花女似乎很别扭。
我听过很多人惊叹：这也算花？的确，肉肉的魅力在其肥厚的叶，不在其貌不扬的花。肉肉开花大多不惊艳，甚至不好看。买肉讲究品相，讨论品种，不讲究花色。
肉肉就是算不上花，也不能称卖花女为卖肉女。这称呼太香艳，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卖花女孩也经常晒几句心灵鸡汤，形容自己上战场一样的忙，表达自己对肉肉无限极的宠，也晒她驾车回淮安的家，跟朋友们一起吃饭聊天。
我对这未谋面女孩别样的生活一直保持着默默的关注，她给我开启了一扇窗口，让我看到世界上另一个地方有一个女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把自己的肉肉卖到全国各个地方去。她就靠这个生活，养家，养孩子。肉肉们的生活跟她的生活关联在一起。
她很少抱怨，很少叹息。这让我感到肉肉们的世界足够强大，大到让这个女孩能够很从容的生活，愉悦的工作。
可见不懂肉肉的人尽管很多，喜欢肉肉的人也同样不少。肉里人生和肉外世界，取得了一种平衡，能量守衡。
三
这卧牛虽根系粗壮，却已开始腐烂发黑，底部的叶片也有长了黄色的锈斑，如果不修根重植，酷夏到来，他就得黑腐而亡了。
卖花女孩把他低价出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需要修根。网上很多肉友都这么说。
来个狠一点的修。我也这么决定。
操起剪刀，喀喀喀几下理掉不健康的根须。稍微好点的根上细看也有黑斑，索性又是一顿喀喀喀的剪。
根蒂腐黑色变的部分再继续用刀片削刮掉，直到露出白嫩的肉。
全剪掉了，只剩下一条看起来没有问题的根，根蒂上还有一个刚冒出来健康白嫩的根芽。
不会是整废了吧？望着只剩一个硕大头颅的家伙，跟刮净毛的生猪头似的。我突然有些心慌。
修好根，放到阴凉处晾几天才能下盆。
第一天回家，看到他拖着一条孤零零的根，我还是能自我安慰:这么整是应该的，没问题。
第二天下班后，蹲在地上观察他光溜溜的样子，有些犯嘀咕：那么多那么长的根都被我整没了，这七十块怕是要打水漂了吧？
天气早已经热起来，六月底七月初盛夏开始，肉肉进入夏眠，这是他们最不好过的日子。
我越来越不安。
动这么大手术，本来要服盆就不容易，又遭遇盛夏。我是昏了头了吧？
第三天一回家，就急急忙忙开电脑，登录阿里旺旺，找卖花女求救。
急需有人给我吃颗定心丸，否则会坐立不安而死。
打出一大串大哭的表情，说我完了，把卧牛整死了。
她看到我拍的照片，对卧牛表达了无限同情：“两个工人才拔得出来的大哟，多么健康的根须哟，你怎么下这么大力气去整他哟......”
她很温柔的指出是我自己造成的错误，她的卧牛没有任何问题，她特别希望在她家长得膘肥体壮的卧牛在我这里也能长得膘肥体壮。
嚓啊，我被她套路了！
说来说去，她压根不敢对修根后卧牛的成活率打包票。显然她谈判技术过硬，养卧牛的技术根本是个半拉子。
我唯一的办法只剩一个:耐心等待。
四
我找出一个又大又深的花盆给这家伙安家。这花盆养过君子兰，足够容他安家落户。
可足足填进去一大袋子养肉专用土，才把这花盆填满。
他成了我家阳台上所有肉肉中身价最高，个头也最大的一员。
这个夏天特别热，双六月。整个夏天我只沿着盆沿给过两次水。每天蹲在盆边想看出他有什么变化，时常伸出手指去推推他。
他有些晃荡，没扎稳。
还是晃荡，好久没服盆啊。
他不晃了，有些稳了。
老是那个样子，老是那个颜色。根本看不出他好还是不好。只有我围着他转来转去，急得抓耳挠腮。
只要他一直是老样子就好，我决定不再理他。
整个漫长的夏天过去了，他都安然无恙。
应了那首有名的
五
过了年，肉肉们的春天来临了！
屁屁花纷纷钻出新胚，脱掉旧裳。神童抛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花串。稻妻，羽扇，如玉如璞，晶莹剔透，润翠可爱。
我第一次给卧牛泡了个澡，浇了一次透水。
没过几天，花芯中间抽出一条花穗。
这两天，惊见他的花穗像一穗麦子似的，越发抽条窜长，还使劲伸长脖子，朝着阳光斜伸过去。好顽皮啊，跑出去捉阳光去了。
我把他的花穗故意朝背阳处转过去。过了两天，花穗又转头寻找阳光去了。
嗨，伙计，你是有多迷恋阳光，能不能含蓄点，追得也太露骨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