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自圣琼·佩斯(Saint-John Perse)在196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宴会演讲,原文点这里。
水平有限,请原谅译文中那些括号,演讲时当然没有括号,不过你可以把括号中的文字当作演讲时低声、快速带过的部分。类似的,粗体也是我自己加的,希望这能方便大家扫读。:)
在他演讲之前,皇家科学院主席林德布拉德先说了这样一段话:“圣琼·佩斯先生,你有着崇高的直觉,你知道如何用卓越的隐喻来描绘人类面对这个无比丰富世界时的反应。你的诗篇呼啸着涵盖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突然映照出宇宙的起源。现代诗歌应当被承认和接受为一股对我们生活着的这个乱糟糟世界的情感基础作出反应的生动力量,你是这种权利有力的捍卫者。”
顺带说一下,他的诗国内目前好像仅有一种译文,我不大喜欢。在我的想象里,读他的诗应该和读亨利·米修时的感觉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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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国王,女士先生们:
我刚刚在这里代表诗歌接受了给它的荣誉(我急于这荣誉归还给它)。如果没有你们,诗歌通常不会受到尊重,因为看上去这个被物质主义奴役的社会和诗意活动正在日益分离。诗人接受这种分离,尽管他并不寻求它。如果不是因为科学的实用性,科学也会遭遇这种分离。但在这里,荣誉授予给了科学家和诗人那些无私的思想。至少在这里,不要再把它们看成是互相敌视的兄弟了。他们探索的是同一个地狱啊,只不过开展调查的风格有所不同罢了。
当一个人看到现代科学是如何戏剧性地在纯数学中发现了理性的局限;当一个人看到物理中的两大理论(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中的不确定性和非决定论,明确告知就算是物理测量,我们也永远测不准;当一个人听到本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现代天文学的创始人(他把过去积累起来的那些广阔无边的综合知识精简为一个方程),也恳求让直觉来辅助理性,声明“想象力是科学真正的温床”,甚至表明一种完全的艺术性视角对科学家也很有益处。还有人觉得诗歌工具和逻辑一样正当这种观点不合理吗?
真的,大脑的每一个创造首先都是”诗意“的(从这个词某个恰当的涵义来说);因为感受力和智力存在着一种等价,诗人和科学家在最开始创造时使用的都是同一个功能。论证的思维或诗意的省略,哪一个到达了更偏远的地区并从那里归来?在最初的黑夜里,两个盲人摸索着他们的道路,一个借助于科学,另一个只凭借他想象力的闪光,谁会更早的回来并且带回更多微光?答案无关紧要。他们都感到了神秘。诗性头脑的伟大冒险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劣于科学引人注目的进展。宇航员为物理宇宙膨胀理论而痴狂,但在人类宇宙里,道德边界也一样地在膨胀。在科学前沿领域的光弧里人们会听见诗人的猎狗也在追逐着。如果诗歌不是”绝对现实”——像曾经说的那样——那也很接近了,因为当协作达到极限,真实仿佛在诗歌中呈现出形状,诗歌对真实有着强烈地渴望和深刻的感受。通过类比和符号,通过中间意象的微弱照明;通过它们在有着反馈和奇怪联系的一千个链条中的相互作用,还有,最后,通过蕴含着人类节奏的语言的荣光,诗人发明了一个不能被科学把握的超现实。还有比这更显著的、人类完全置身其中的辩证关系吗?既然连哲学家都在离开形而上学的门槛,挽回形而上学就是诗人的任务,从而,是诗歌,而不是哲学,用古代哲学家认为最为可疑的词来说,显示自身为真正的“奇迹之女”。
但是诗歌不仅仅是一种感知模式,诗歌首先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整体生活的方式。在穴居人里就有诗人了;在原子时代,诗人也将继续存在,因为这是人类固有的一部分。甚至宗教也是从对诗歌的需要中产生的,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正是通过诗歌的恩惠,在人类燧石取的火中永远有着神圣的火花。当神秘主义消失时,神圣的事物在诗歌中找到了庇护所,甚至是在诗歌中继续发展。正像古代的宗教游行,拿着面包的人把位置让给了拿着火炬的人,现在,在社会秩序的领域和人类紧迫的需要中,正是诗意的幻想仍然在激发着那正在寻找光明的人的崇高的激情。当一种新的、充满着真正的普遍性和完整灵魂的人本主义出现在面前时,看看那骄傲地承担着自身永恒的任务行走着的人,看看在人性的重负之下继续前行的人。忠于它的任务——即探索人类的奥秘——现代诗歌正卷入一项追求人类充分统一的事业。这样的诗歌没有自大狂式的东西,也不完全是审美的。它既不是敛尸官,也不是装饰者。它并不孕育文化的珍品,也不沉溺于相似和象征,同时它也不会满足于任何音乐盛宴。诗歌与美结盟——一个至上的联盟——但从不把美作为它的终极目标或唯一的食粮。拒绝把艺术抽离生活,把爱抽离感知,它是行动,它是热情,它是力量,并且一直是那种拓宽边界事物。爱是它的炉火,反抗着它的律法;在预期中,它的疆土就是一切。它想要的并不是否认或者冷漠,它不指望在同时代获得任何好处。它附属于它自身的命运,脱离任何意识形态,它等价于生活,这就是它自己的理由。然后通过一个拥抱,比如一首伟大的、生动的诗节,它在当下紧紧抓住了过去和未来,抓住了拥有超人类空间的人。它因费解而受到的责难和它的天性(启发)无关,和它探索的那黑夜、那灵魂的黑夜以及包裹着人类生存的神秘有关。如果厘清了它表达中的晦涩,就会发现这种表达的精确性并不比科学少。
于是通过对诗歌完全的信奉,诗人为我们保留了和永恒、完整存在的联系。他得到的教训是一种乐观主义。对他来说整个世界被单一的和谐定律所支配。自然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超过人类的尺度。历史上最糟糕的剧变无关紧要,只不过是一种在一个更广阔的重复更新的循环中的周期性节奏。那些举着火炬穿过舞台的狂怒只不过一个长期历史过程的片断。成熟的文明并不会因一个秋天的剧痛而死去:它仅仅改变。唯一的威胁便是懒惰。诗人就是突破我们习惯的人。通过这种方式,诗人发现自己与历史纠缠在一起而不是他自己。他同时代的戏剧对他来说都不新鲜。对于这个伟大时代的生活,真希望他能够给我们一个清楚的品味,因为这是一个伟大的、新的时代,呼唤一种新的自我评估。毕竟,对于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而生的荣誉,我们会交给谁?
“别害怕”,历史在她的毁灭之舞跳到高潮时的那天,用她那有着亚洲神灵般调和手势的手,掀起了她的暴力面具,如是说。“别害怕或怀疑,怀疑不会有结果,害怕是奴性的。转而去倾听在不断的创造过程中我那革新的手在那伟大的人类主题上有节奏的击打。生命并不能放弃自身。没有任何活的事物从无中产生或着渴望无。但同样没有任何事物在存在不断的变迁中仍保持形式或分量。悲剧并不在于这样的变形。时代真正的戏剧在于暂时的人类和永恒的人类之间不断拉开的距离。难道在某一面发光的人将在另一面黯淡?他在某个没有交流的团队中被迫的成熟将不过是一种虚假的成熟?”
这取决于真正的诗人来作为我们这种双重禀性的见证者。这意味着他坚持把头脑作为一面比他精神上的可能性更为敏感的镜子。这意味着在这个世纪唤起一种比原人更有价值的人类状况。最后,这意味着,带领这种集体的灵魂更为紧密地接触这个世界的精神能量。面对核能,诗人的粘土灯足够实现他的目的吗?足够了,假如人还记得粘土的话。
如此,就已足够让诗人成为他所处时代的坏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