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二十郎当——很少见过我这么大的雨;当然,在这个北方的山西,雨水不太充裕,有点像农家厨房里露天放置的窝窝头,两个时辰少纵几过,窝窝头也有干皮子燎牙疙嘴的感觉。
雨是半夜的时候突然就下起来了的。不过老天爷雨农家还是有点心灵相通的,习惯雨来时打声招呼。这不,“哗啦哗啦”地拍打着窗棂,直教人梦中生生惊醒过来。头发散乱地遮住了眼睛,人未睡醒,自然也就懒得去拨开了。却望窗外,一片漆漆的黑,只闻雨声,不见雨迹。窗玻璃上似乎是有几道水迹蜿蜒而下的,可惜雨太大,几下就模糊了原来的轨迹。
左右睡不着,不如起身坐会儿。遂干脆撑着身子,倚在了床头,把雨水当做独自个的音乐会;老百姓嘛,听这种来自天地间的和谐之音就是最入耳的,尽管活了这么大,连简谱也不懂——五线谱那就更不用提了。
好半天的发泄之后,雨势还是不见减小,甚至有点越来越兴奋的感觉。“哗啦哗啦”的声音倒是不能用“大珠小珠落玉盘”之类的诗句来形容了。目光转向窗玻璃,那上面正有一滴小水珠试图缓慢落下,一路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滑着,光影里,生怕哪一股水流卷走了它。这大概是滴很胆小的雨,挪着慢悠悠的步伐,极尽全力避开同类的拥抱。这滴水游离在水流之外,像是一匹离群之马。它的确不合群,也不愿随大流,可不管怎么小心,仍旧还是流入窗缝,和着欢快万分的小伙伴们渗入土壤。我望着那细细的一道痕迹,一时间竟不知它的选择是否多余。
倘若在一条岔路上,有人早已知道不论哪个路口都会通向同一个地点,那他还会认真选择之后,再努力前行吗?在知道结果的前提下,过程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吗?
不,不是的,像这滴水,它在过程中努力过、谨慎过,尽管结果不变,但谁知道它在这中又学到了什么呢?我想是一定有收获的,连水尚且如此,更遑论你我呢?
望着窗外夜雨,倒是颇为符合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就这样吧,且待天亮,与家人同剪烛花,话一话这往日夜雨之时。
忽然想起了一首古曲,即元·徐再思的《水仙子·夜雨》:
一声梧叶一声秋,
一点芭蕉一点愁,
三更归梦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梧桐落叶声声似乎提醒人秋天来了,雨点打在芭蕉叶上也仿佛都在人心上不停地增添愁怨。三更才勉强入眠,不过三更就又醒了来,连一个好梦都没法做成。摆起棋盘,独自下棋消遣,灯花落尽,棋局仍未撤去。深叹客旅他乡,十年一觉黄粱梦,功名未成;而父母留在家中,又未得回去服侍尽孝。这种种的烦忧一齐涌上心头,让人愁思百结,感慨不已。
徐再思笔下凝思的是一场秋雨,而自个儿此时面对却是一番淘气的夏夜之雨,不过二者铁定是一样的诗意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