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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五班毕业十五周年聚会到的人比陈勤想象得要多。陈勤原本琢磨这帮人怎么就搞出个十五周年聚会，这不上不下的。他毕业后混得也是不上不下，并不是很愿意参加这类同学聚会。但是拗不过张芸芸和王学良一人一个电话联系，他也就过来了。张芸芸在电话里说，陈勤你怎么回事！别人还要从外地赶过来，你人在杭州为什么不来。
班里总共三十五人，赶到的有二十二人，还不包括家属。王学良说这都是他和张芸芸的功劳，一个一个盯过来的。一旁的涂滨举杯呼喊，让我们一起敬下班长和支书，班长和支书辛苦。所有人便也举杯。当年张芸芸是班长，王学良是团支书，两人搭伙干了四年。大家以为这两人自然会走到一起，然而大学四年追求张芸芸的人排成长龙，愣是没有王学良。后来俩人双双保研继续在本校深造。研究生毕业后张芸芸去了地产公司，从营销干起干到了总经理助理。王学良则是考公进入区住建系统，现在是一科科长。但凡班级聚会，必定还是他两人组织。这次聚会地点张芸芸选在了良渚这边的酒店，环境很好。城里的同学驱车过来不算远，外地的同学住在这里可以在附近小逛。按张芸芸计划，整个行程两天一夜。头天大家回学校参观，第二天则是游玩良渚遗址公园。
陈勤和余涛坐在角落的位置。一个班里总有主角和配角，也有跑龙套的。像张芸芸、王学良、顾凯和涂滨他们大概就是主角之流，而像陈勤和余涛这样的就是跑龙套的，龙套做好自己龙套的本分就好。读大学时他和余涛，郭辉以及周志刚四个人交往得多些，陈勤称之为龙套四人组。四人中除了周志刚稍微能说会道一点，其它三人都是笨嘴巴。所以称呼周志刚龙套其实是有点勉强的，毕竟他还算交游广阔，不但和陈勤他们仨能聊到一块，和顾凯涂滨一起也能侃侃而谈。
周志刚和郭辉坐在另一张桌上。郭辉这两年和余涛闹了点矛盾，相互不理睬对方，以至周志刚每次在群里呼吁四人聚聚总是不能成行。如果说陈勤和余涛是不善交际，那么郭辉可以算是木讷。木讷的人喜怒不形于色。自认识以来，陈勤几乎没见过郭辉生谁的气。谁料一生气就是大气，竟到了割席断交的地步。但读书那会，郭辉和余涛其实是最要好的。那时正流行网络论坛。俩人喜好文学，喜欢混迹在论坛上舞文弄墨灌水撒欢。郭辉家在川西，回家多有不便。他上学时几个暑假都没回家，而是留在杭州这边打暑期工。甚至有个寒假也没回去，而是去余涛家里过的年。之前他一直听余涛说自己家在农村，家境平平，便以为和他家差不大多，直到他见到年夜饭时余涛家的菜色，他才明白江浙的农村和川西的差距有多大。餐桌上琳琅摆着十几道菜。整只的红烧甲鱼，大盘大闸蟹，叫不出名的海鱼，斑节虾（余涛妈妈招呼他吃的时候他才知道的名字），笋干老鸭煲……郭辉想起自家的年夜饭，蹄膀已经算是最硬的菜。
陈勤推推余涛，你和郭辉这是干嘛，真打算一辈子不说话了？余涛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郭辉说，又不是我不搭理他，搞得我对不起他似的，我有什么办法。
酒店负一层有已经订好的KTV。吃饱喝足的人有些回房歇息。王学良和涂滨他们剩下有七八个人继续留下来喝酒，其它人则奔去KTV唱歌。郭辉儿子还未满周岁，半途接到他老婆的电话，便赶回家照看小孩。周志刚举着啤酒走过来，谴责余涛，你们就是太幼稚，闹什么别扭呢。余涛哼一声，他才幼稚好吧。
周志刚并没有陪陈勤余涛唠嗑多久。他见到张芸芸后便屁颠屁颠地赶过去搭话。当年他也是张芸芸众多追求者里的一个，他也从不讳言此事。五班总共三个女生，物以稀为贵，在班里都宝贝得不得了。张芸芸是其中最宝贝的，长得漂亮，可以和男生打成一片，追求的人最多。冯清慧成绩好，常拿奖学金，又是校报的编辑，有股文艺女青年的清高劲头。徐晶年纪最小，可可爱爱的，是全班都宠的小妹妹。年纪最小的徐晶是大学三个女生中谈恋爱最早的，也是毕业后嫁人最早的一个。倒是张芸芸，时至今日成了班里唯一仅剩的没步入婚姻的人。按周志刚的猜测，张芸芸感情上估计是受过什么重大情伤，不然不会连个恋爱都不见谈的。
郭辉婚礼上，周志刚喝多了开玩笑说，班长你要加油啊，现在连郭辉都结婚，班里就剩你一个了。张芸芸笑说，我加油，争取明年让你们把份子钱还我。可是郭辉离婚又结婚，张芸芸还是单身一人。
张芸芸让陈勤去喊王学良他们下来。KTV照样可以喝酒，不要在上面搞小团体。餐厅喝酒的那拨人，平日就数他们聚得多。顾凯国外读博回来后在上海一所高校任教。涂滨毕业后加入地产公司管工程，现在做到公司城市总经理。班级群里属涂滨和顾凯，还有王学良是最活跃的。涂滨群里喊一声王科今天有酒喝吗，顾凯就会跳出来说，等我一起，我打高铁过来。陈勤虽说和他们不是一派，但仍不得不佩服他们过人的精力及热忱。换做他，本市打车过去都未必愿意。
王学良他们下来的时候，冯清慧正对着屏幕在唱一首王菲的爱与痛的边缘。“情像雨点似断难断，愈是去想更是凌乱。我已经不想跟你痴缠，我有我的尊严不想再受损”。冯清慧的粤语还算标准，唱得也好听。间奏的时候涂滨一旁鼓掌，唱得真好，冯清慧你这是不想和谁痴缠啊？是不是在想我们顾教授。冯清慧眉头微皱，再胡说信不信我找你夫人聊天去，看她有没有兴趣知道你大学里那些破事。
（二）
陈勤每年见到郭辉的次数在锐减。毕业那会陈勤在城东的设计院上班，房子却租在城西的城中村。每天踏着自行车从天目山路骑到环城北路，再骑到艮山路。同事对他说，每天这么上下班多累，反正都是租房子，租到城东来不好吗。陈勤却还是在城西的城中村住了两年，直到郭辉搬离后他才搬走。
城中村在学校附近。一开始陈勤和郭辉为了省钱，合租一间房子。房子大约十一二平米，有一个简易的柜子，有一张一米八的床。两个人一人睡一头。幸好两人都没太多行李，房间倒也不显得特别逼仄。周志刚和女朋友倪敏租住在小区另一幢房子，他们的住处在倪敏的操持下显然更像家的样子。晚上没事的时候，周志刚便会唤陈勤和郭辉来家里吃饭打牌，打到十一点左右散掉。
余涛那时选择直博读研，有时候也挤过来打牌，那样的话倪敏就在旁边观战。余涛晚上不想回学校的时候，就在陈勤他们房间里打地铺。他说和现在的几个室友合不来，看着烦人。其中有个室友规矩多，晚上到点就要睡觉，不乐意别人说话。不像读本科的时候，宿舍熄灯后大家还能聊很久。
郭辉先是搬到小区内另一套房子，后来便离开城中村搬去他公司附近。郭辉搬走后没多久，陈勤也搬离，就剩周志刚还住在那里。余涛还是会溜去周志刚家蹭饭。他不时给陈勤郭辉发消息，傻缺们，来老周家打牌呀。陈勤通常回他一句大傻缺。
余涛家在城北的城中村。他请其他几个人去他家吃过几次饭。余涛妈妈热心地招呼大家，见到郭辉尤其亲切。她拉着倪敏的手不停夸赞周志刚好眼光，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又殷切地嘱咐周志刚和倪敏帮忙给余涛介绍对象。我们涛仔哦，女朋友谈了好几个，一个也没带回家给我看过。有一个很好的杭师大的，给我看过照片，长得端端正正的，没谈多久又分，可惜的呦。陈勤捅了捅余涛腰眼笑道，嚯，每个女朋友都跟你妈报备啊。
余涛喊，妈，别说这些了，难不难为情呀。
有什么难为情的。你不说他们都是你好朋友吗。我们涛仔从小很乖很懂事，读书很厉害，就是不会谈恋爱。当然，你们都很优秀。我和他爸想他早点结婚，就是一直定不下来。我们这个村子据说很快要拆迁，拆迁前无论如何是要结婚的啦。结不结婚赔偿款差很多。
阿姨，你儿子都谈过好几个还叫不会谈恋爱啊！周志刚指着陈勤和郭辉说，像这两个，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呢。
他们爸妈肯定也着急。几个单身汉凑在一起，更加要找不到女朋友了。
余涛家是三进的独栋房子。他们自家住在三四楼，一二楼出租。房子后面又搭了五六间单层的砖混小平房，也租了出去。余涛父母没有工作，靠房租过活。这样的家庭条件让陈勤向往，余涛却说他们家在村里算穷的。村里多势利眼，父母在村里也说不上什么话。房租收入由余涛妈妈掌管，家里大小事务一并由妈妈说了算。余涛说，我多羡慕你们几个上班的，自己赚钱想怎么花怎么花。不像我，想换台电脑还要和我妈商量很久。
余涛妈妈又夸赞郭辉懂事，小郭很有心的，每次过来拜年给我们带他们自己家酿的白酒，余涛爸爸喝了都说酒很好。
陈勤想，大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变少的呢。大概是从周志刚去绍兴工作开始的。周志刚去绍兴一年后，倪敏和他提了分手。少了周志刚，陈勤他们几个会面的频次大幅下降。他们几个里周志刚最先结婚，然后是余涛，再是陈勤。等到陈勤结婚的时候，五班已经弃用QQ群改用微信群，班里最早结婚的林明浩已经离了婚。周志刚说，这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进京赶考场。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不时会有人出来唠几句。碎嘴子的余涛，最常在群里说的便是打趣郭辉。
郭辉嫌弃我表妹。奶奶个熊，眼睛长在头顶上。我姑父家多少有钱啦，有轿跑的，还看不上人家。
我妈这次给郭辉介绍的女孩子是在银行上班的。工作很拿得出手，不知道郭辉能不能看上。
妈了个巴子郭辉，请女生吃饭都不搭话的。害我回家被女生说了一顿。下次再给他介绍对象我就是他孙子。
郭辉喜欢邮差。念念不忘啊念念不忘，有什么用呢。你们知道邮差是谁吗？哈哈哈哈。
陈勤却是知道邮差是谁的。余涛和郭辉大学时混迹的那个校内论坛，他也在上面待过。那时痞子蔡的轻舞飞扬正火，网恋如火如荼。大家上个网还需要跑去学校机房。有人在论坛上认真写文章，有人在论坛上私信撩拨别人，当然也有人是像陈勤一样专心灌水的。当余涛在论坛上找到他初恋对象的时候，郭辉也陷入了一场盛大的网恋中。郭辉网恋的对象叫做邮差。在满屏的轻舞飞扬，水晶之恋等名字中，邮差两字显得特别另类。在诗歌版郭辉和邮差相互酬诗，引为知己。郭辉自从论坛认识邮差后就喜欢上听王菲的歌，因为邮差说她的网名来自王菲的一首歌。
郭辉和邮差在论坛上频繁互动，一个帖子下面可以聊十几页。陈勤和余涛注意到郭辉的异常，便鼓励他约邮差见面。但郭辉始终没有动作。余涛因此揶揄郭辉是忍者神龟，天下第一能忍。有段时间郭辉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余涛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只回是家里出了点事。只是那段时间过后郭辉愈加沉默，后来将论坛上的账号也注销掉了。
工作后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郭辉在周志刚家喝醉。郭辉平日滴酒不沾，但那天大概因为心情舒畅的缘故便喝了两杯，后来架不住周志刚和陈勤他们耍坏劝酒，竟喝多了。陈勤搀扶他回家，他在卫生间又吐了两回。郭辉醉酒后一反常态，絮絮叨叨地向陈勤诉说起来。他说，原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读大学后才发现身边同学一个个都比自己聪明。更要命的是别人还有钱。他打暑期工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付学费和生活费。他一想到家乡的父母和弟妹，便不能心安理得地参加寝室聚餐。
他活得压抑难受，恋爱也不敢谈。他和邮差其实约好了在图书馆门口的雪杉下见面。到了那里他却踟蹰不敢向前，只是遥遥地看了一眼。爽约后他试图当作没有事情发生，仍在论坛上和邮差互动。可是邮差这个账号有天突然就注销了。邮差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私信是，日出一到，彼此瓦解，再见。陈勤对郭辉说，其实你那天就算见了说不定也是见光死，网恋十有八九见光死。
（三）
涂滨起哄让张芸芸和王学良喝交杯酒。张芸芸说涂滨吹瓶的话，她就喝。涂滨二话不说便灌了一瓶，一堆人拍手叫好。陈勤为此在沙发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年轻人看到得说咱们多油腻。张芸芸也不推脱，和王学良喝了个交杯。喝完张芸芸喊着，耶，我要顾教授再给我唱首歌，伍佰的你是我的花朵。随着前奏响起，大家手舞足蹈地摇了起来。
余涛不知道找谁喝的酒竟然把自己喝多。他醉眼朦胧地坐在陈勤和周志刚中间骂骂咧咧，郭辉他娘的就是个王八蛋，妈的我给他介绍对象还介绍错了，说不理我就不理我。
那你也确实挺烦人。整天叨叨人家的家事，谁能愿意别人掺和自家家事的。陈勤吐槽。
我那还不是关心他嘛。我介绍他老婆给他认识——不，现在是他前妻——当然要对他俩负责。他躲着我，我只能在咱几个的小群里呼他。我有什么办法。他后来都不回家睡，他老婆电话都打到我这了。
活该，谁叫你乱点鸳鸯谱的。
对，我就是活该！余涛举起杯子又灌自己一大杯。
陈勤还记得郭辉结婚的婚宴甚是热闹。郭辉的婚礼和林明浩的婚礼是所有同学婚礼里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林明浩是班里第一个结婚的，郭辉是最后一个，不算张芸芸的话。可巧这俩段最后结果都不好。
新娘是余涛堂叔的女儿，和郭辉认识三个月即结婚。婚礼设在余涛他们村的礼堂里。摆了满满六十桌。这是陈勤第一次在杭州这边吃这种乡土流水席，觉着比吃酒店要新奇许多。那天他们在杭州以及周边的同学到得比较整齐，坐了两桌。郭辉的同事坐了三桌。剩下的桌子坐的则都是女方的客人。按郭辉的说法，杭州这边先摆酒，年底回老家再摆一次。
婚礼前余涛比郭辉显得还忙。他前后张罗，一会去后厨盯菜，一会看每桌的烟酒是否到位，还要招呼同学和客人。陈勤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能干的余涛。余涛妈妈说，他自己结婚都没这么上心。
然而婚礼快开始时余涛却阴着脸转到陈勤他们这桌来。余涛懊恼地说，完犊子，郭辉犯犟了。他老丈人提出让小两口结婚后住到女方家里，郭辉不肯答应，在后面吵起来了。
余涛堂叔家就一个独生女儿，自小宝贝。新娘在本地读的专科学校，上班的地方也离家很近。结婚前堂叔提出过入赘的要求，不要礼金，郭辉没答应。这门婚事差点因此没成。只是当时村里拆迁的消息已经尘埃落定，女方后来便没有太坚持入赘一事。当郭辉提出因为在杭州刚买了房，拿不出女方提出的十八万彩礼，只能先给八万，女方也勉强同意了。但结婚到底还是太仓促，很多事并没有商量到位。
谁知道婚礼前还冒出这一茬来。婚礼上郭辉基本全程黑脸，他原本皮肤就黑，舞台灯光下看着就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按郭辉后来的说法，郭辉妈妈见他和他老丈人吵起来，便过来劝和。谁知道老丈人竟朝他妈妈说了些很不合适的话。郭辉说，他们归根结底就是看不起我们家，什么都要依他们的规矩。郭辉不肯住到女方家的原因也简单，他早晚是要接他妈来杭州住的，那一开始就不合适住到女方家去。并且他隐约觉得新娘父母并没很高看自己，他做不出在人家屋檐下低头的姿态。
一步错，步步错。郭辉说，结婚后她很少回我们九堡的家，天天待在娘家。本来就没多少感情，每次见面还要因为这些事吵上几句。她妈妈倒是不想我们分，劝她住到九堡来。但是你知道，设计院加班是家常便饭，很多时候在单位画图要画到晚上十一二点。她说我对她冷暴力，回娘家找他爸哭诉。后来又扯上余涛，次数多了我也难为情，只能躲着余涛。原本说好年底回四川摆酒，她听她爸的话不肯去。其实她自己也不愿去。她都不愿喊我妈一声妈。后来我看她也生厌，即使单位没事我也情愿在那里待着，待到十二点多再回家。
余涛举起酒杯又喝了一个，声音里有了一丝哭腔。他自己那时也着急结婚啊！他爸病入膏肓，医生说剩的时间不多。他要做孝子，要让他爸看到他成家。最后怎么就怪到我头上。后来结婚生娃这么大事都不肯告诉我。
张芸芸过来问余涛怎么回事。陈勤说没事，就喝多了一点。张芸芸让他看顾着点，好些同学已经喝醉。有些人喝多回房，有些人则开始耍酒疯，有的哭，有的跳。涂滨喊张芸芸，班长，冯清慧和徐晶人呢？
徐晶已经回房睡觉。冯清慧回家陪女儿去了。
张芸芸走开后，王学良又带着一身酒气转悠过来。余涛、周志刚和他又喝了几杯。不知是受余涛影响还是怎么地，王学良也开始哭泣。他见陈勤在边上，便揽着陈勤的肩膀说道，陈勤，对不起。陈勤听着简直一头雾水。王学良继续说，陈勤啊，刚毕业那会我没有帮到你们，我看你们几个挤在那么小的农民房，我心里难过。对不起。
陈勤一时无法共情，恨不得也灌自己两瓶。他心想，其实还好，那会不觉得有多苦。
同学之间的差距在校园里显现不出来，以为大家都是穷学生一个。毕业后就露出天差地别来。隔壁建筑系有个男生，读书的时候一直默默无闻。等到研究生毕业，人家回自己家公司上班，上任就是集团总经理助理。难怪乎大家称呼校园为象牙塔，可不是象牙塔嘛！
陈勤把余涛塞进车里的时候，余涛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余涛哭着不断喊妈妈。陈勤听着震惊不已，一边默默掏出手机录音。余涛比他大一岁，这么大年纪的一个男人喝醉酒竟然会哭着要妈妈。余涛以前一直念叨要去上海找工作，要离他妈远远地。而临了找的一份工作却还是离家只有四个路口。余涛说，都怪我妈，死活不让我离开杭州。
（四）
秋天的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异常漂亮。公园入口处建筑古意盎然，临着一洼水池，柿子树下数株茅草点缀，别有一番禅意。杭州自良渚往北，不论瓶窑或是径山，近些年整治得愈来愈洁净。公路两侧的公车站点，多以茅草作顶，配着古风花窗，显着古朴典雅。绿化带也不像主城区那样种植常见的时花，而是种的粉黛，茅草，芦苇一类。城市规划师大概是想营造一个充满古意的辋川境，只是瞧着恍惚有点日式园林的样式。
入口处有双人自行车出租，价格和观光车差不多。有些人租借自行车，陈勤和郭辉则和一些同学选择坐观光车。这个季节古城遗址内水稻成熟，遍野金黄，一路风光艳艳。观光车快驶到钟家港的时候，追上了张芸芸和顾凯踩着的自行车。顾凯挥手大喊，同学们，特大消息，张芸芸要出国了。
张芸芸要去澳洲了。她姐姐和姐夫一直在澳洲工作。她去年托福考过以后便开始联系澳洲的学校，前阵子终于收到墨尔本大学的录取通知。她说我在国内孑然一生，希望到澳洲后可以桃花朵朵开。
站在莫角山宫殿基址上，陈勤只是觉得全无看头。五千年的风雨让这里基本看不出往昔的任何风貌。身为工科生他分辨不出横七竖八的残留建筑基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估计文科生站在这里会更有感觉，可以感慨斗转星移物事变迁。陈勤问张芸芸，干嘛非得出国，不会舍不得这里吗。张芸芸笑着说，只是想出去看看，指不定过几年还回来的。
你这一去都不止故国三千里，这里的事情对你来说都要变成前尘往事了。
所以我要好好和大家告别一下，不然我干嘛组织这次聚会。
陈勤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懂事又晚。读大学那会别人要么忙着做课题，要么忙着谈恋爱。陈勤却没心没肺地在论坛上耍嘴皮子，或是蹲机房玩星际争霸。张芸芸待他如小弟，颇为照顾。而追求张芸芸的男生，花上一顿饭钱，便可以让陈勤帮忙递情书。只是情书每到张芸芸手里就像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其它两个女生听闻张芸芸出国的消息，也爬上宫殿基址。徐晶冲上前夸张地抱住张芸芸，芸芸，你好厉害，说出国就出国。我会舍不得你的。冯清慧在一旁理了理头发，芸芸，我真佩服你，也羡慕你。
张芸芸嬉笑着，你们干嘛都这么说，搞得我不好意思。怎么滴，此情此景，冯大才女你是不是还要吟诗一首来煽情。
徐晶举手嚷，这题我会，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还有——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冯清慧说，那我接一个，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陈勤，你来。
陈勤皱皱眉，我们是工科生，整这套干嘛。好吧，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郭辉，你也来一个。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郭辉道。
从宫殿基址往南行便到了网红打卡点鹿苑。三个女生见到小鹿后雀跃不已，纷纷上前拍照拍个不停。陈勤随手也拍了几张，然后就和郭辉坐下来休息。陈勤向郭辉说起余涛昨晚的情状，你们干嘛就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说到底余涛也没对不住你。
因为昨天喝多，余涛今天没来。
再过半个月我儿子周岁，到时你们叫他一起来我家吃个便饭。郭辉说，是我对不起他。我怎么会怪他，没什么脸面见他罢了。我和他堂妹离婚后就再也没去过他们家。因为我的事，他和他堂叔也闹掰。他妈妈肯定也怪我。
不远处张芸芸拉着顾凯，让冯清慧给他俩和小鹿拍合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