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自爱自立，满心牵挂时，可不可以，以懂得的名义，你也刚好喜欢和我在一起。

1、

刀哥是我们寝室四个人中最典型的理科男，闷葫芦、一根筋、没情趣、看到校园里前凸后翘的美女竟然会完全没反应的那种呆瓜。

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本系一个漂亮师妹鼓起勇气来向刀哥要电话号，说要请教一道物理学难题。刀哥一听到难题就兴奋，问师妹：是什么问题啊？你现在就可以问我。师妹愣了一下，随后脸红转身遁走。从那以后，该师妹再见刀哥躲着走。

我们曾打赌刀哥30岁前绝对不会破处，结果大三那年暑假，我们都输了。

北大的暑假近三个月，其间有一个可以自愿选课的小学期，正常人都不大会选，但是刀哥选了。这一选不要紧，竟遇到了刚考上北理工经济学院，趁假期来旁听课程的江苏老乡小叶。

暑假结束前十来天，刚刚一起去了趟西藏的寝室三巨头提前回了学校，结果一进寝室，赫然发现刀哥的床上坐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大眼睛姑娘，刀哥桌子上还摆放着明显是女生用的洗漱用品，寝室顿时炸开了锅。

我们又惊奇又嫉妒，拷问刀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刀哥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是小学期认识的，她没听懂偏微分方程式，我给她讲了讲，然后就认识了。

Shit！那你还是不是处男？

小叶听到这话，脸一红，坐不住了，说你们怎么这么无聊！起身便要走，被刀哥一把拉住。

我靠，这么亲密！

我们知道自己输了……

2、

赌输了，要请客；请客事小，掏钱事大，考虑到那时候我们都穷得叮当响，于是我提议请客地点为寝室，食物为烤馒头片+烤肉串+烤鸡翅+西瓜+啤酒，请大家投票表决，最终票数以3：1的绝对优势通过。小叶是新成员，被我取消了投票资格。

小叶长得小巧玲珑，做派却很大气，我们一起买食的过程，她指指点点垄断了决定权，结果烤馒头片一个没买，其他四样买得够我们吃两顿的了。看着小叶自己抱个西瓜兴冲冲往寝室走的样子，我们仨在后面每个人拎着更重的一堆东西，恨得咬牙切齿，嘀咕着把她这坨肉烤了一定会很好吃。

那是北京的盛夏，干燥、闷热、晴空万里，树丛里的知了嗡嗡叫，满大街都放着孙燕姿的《遇见》，让人躁动不安。我们一身臭汗回到寝室，抱怨刚经历过藏地严重的高原反应，又回来遭受这等苦逼的人生。

小叶很鄙夷地看着我们说，她去年暑假曾一个人去西藏，啥事都没有，而且还买了两把这么长的藏刀回来。她还边说边比划着。

我们很担心地看着刀哥。刀哥说这个藏刀是淬火的，制作工艺很复杂，比传统的日本刀锋利度高25%，根据薛定谔定理……

这个理科傻又来了。我没等刀哥说完就打断他，同情地问小叶：

你到底看上这货什么了？

小叶说：我就喜欢他带给我的安全感。我懂他，你们不懂。

我们跟他一起睡了三年我们不懂，你才跟他一起睡了两个月你就懂了！？

三巨头全都口吐白沫……

3、

大四没什么课，开学后大家各忙各的，没多久刀哥拿到了美国MIT的offer。我则因为打架被记过和失恋的双颓临门，意志变得忽而很狂躁忽而很消沉，天天去图书馆着了魔一样看哲学和精神病学，又跟几个朋友偷偷办地下刊物，还常常一个人去未名湖考虑要不要杀个人，日子过得很凌乱。

北理工和北大不远，小叶经常来我们大四狗的寝室瞎混。她喜欢叠千纸鹤，在纸上偷偷摸摸地写点什么，然后认认真真地叠起来，放到刀哥桌子上的一个盒子里。我问她这是在干啥？她一脸诡异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我鄙视她，真幼稚！

临毕业前的一天，刀哥神秘地找到我，问我卡里有多少钱？

干嘛？抢劫啊？

借钱。

借你妹，没看到老子穷得连妞都泡不到了吗？

家里有事，真的需要。如果有就帮兄弟一把，如果没有就算了。

看着他那张苦逼脸，我心一软，把卡和密码给他，心想反正老子江湖朋友多，饿不死。

这狗日的真行，把卡还给我时里面还剩余额250.66元。

他说，我总共向你借一千五百块钱，等我一到MIT收到奖学金之后立刻就还给你，现在银行年利率是7%，我会按照10%连本带利还给你。

你大爷！100%的利！

4、

寝室毕业散伙饭，离愁别绪话凄凉，到后来，大家都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刀哥哭，喝大了之后，他一边流泪一边不停地说着，小叶你要好好的，我知道你喜欢卡迪亚的戒指，我们那次看电影时你说过，卡迪亚戒指，象征着一生一世，我当着兄弟们的面向你保证，你要等我，从美国回来，我会买车买房，给你戴上卡迪亚戒指，我要娶你一生一世……

小叶说，你喝多了，别再喝了，我不在乎什么名牌，你只要你对我好就行。

我们仨实在受不了刀哥这副怂样，半夜把他拉到未名湖，一起把他扔进湖里，然后我们也跳下湖，就像世界末日一样狂游狂闹……

5、

刀哥是守信用的人，他去美国没多久，就把钱还给我了。他给我发了条短信说，钱打给你了，按照10%的利算的。100%太高了，不合理。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以后有机会来美国玩，请你吃大餐。

我回，好，等着，等我卖身赚了钱就去光复美帝。

毕业之后，我没有去找固定工作，在南方和西北各省浪荡了近两年，给报纸杂志写过不少豆腐块，也给广告公司写了些忽悠人的商业文案，赚了一些钱，但日子过得着实苦闷，打算去美国找刀哥散散心。

我跟刀哥说，我卡里的钱只够来回机票的，到那里的吃住行都得你负责啊！

刀哥说没问题。

通过各种求帮忙，混渠道，终于弄到了一个短期签证，登上了大美利坚国土。

刀哥靠奖学金和项目奖金，混得还不错，买了辆二手福特车，人虽然还是很呆傻，但胖了不少，看来美帝伙食还好。他正好有两天假期，开车带我游常青藤大区。

看着自由女神像和满街漂亮的洋妞，我感慨着海子的感慨，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惫，就像所有以梦为马的人一样。

我问刀哥，看到这么多洋妞你不心动吗？没想泡一个？

刀哥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来求学的，要做实验写论文，在美国读博，压力非常大，一定要做出货真价实的科研成果才行，远不是国内那种跟老板随便混混就可以拿下来的，哪有时间想别的？

我问他：这边这么好，瞅瞅这干净的空气，漂亮的花草，还有全世界最棒的科研环境，你以后不想留在这边吗？

刀哥说：我还是想回国，这边虽然各种条件都很不错，但毕竟不是家，而且美国人虽然很好打交道，其实你很难融入到他们的核心生活圈子。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刀哥说：再跟导师混三四年，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国。

好吧，我没意见。

我在美国各种拍照片，假装自己混得很牛逼的样子，发在人人上秀。

小叶在我和刀哥的一张合影下留言，他最近好吗？

我回：你自己去问啊？

然后我问刀哥，你们俩有多久没见了？

刀哥说，去年暑假她还来我这玩了。

从那之后就没见过？

没啊。

你们多久联系一次？

一个礼拜一次。

一次多久？

十几分钟吧。

我淫荡地笑了笑，看着他说，你小子也不怎么行啊？

他没听懂我的讥笑，解释说：我的专业她也不太懂，只要知道彼此都好就行了嘛，有什么好聊的呢？生活本来就是平平淡淡。

我一想，这也是大实话。

理解归理解，跟刀哥一起玩实在很没意思，我没想跟他过平淡生活，我就是找刺激大片来了，后来的几天我陆续找了别的几个同学，让他们带我去博物馆酒吧脱衣舞厅赌场，疯玩了一个礼拜，然后摸摸自己的兜儿，知道该乖乖滚回国面对现实去了。

6、

刀哥托我给小叶带几本英文书，所以从美国回来，我就约小叶见了面。

“ 又是这些。”小叶随手把书放在一边。

小叶的反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试探性地问她和刀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她把脸转向窗外，看着来往的车辆，眼神空洞地说：“他总是送我这些礼物，要么是书，要么是笔记本。我不是说这些不好，我只是觉得他其实根本并不关心我，他关心的是他理想中的女朋友，而不是真实的我。他有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我进不去；而我自己的世界，她又完全不关心。”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接着说：“我去年为了去美国见他，省吃俭用攒了大半年的钱，可到了美国之后，他却天天泡在实验室，把我一个人扔房间里。”

“他课业压力大，你应该理解他。”我为刀哥辩解说。

“我是理解他，可我的心里还是很难过，”她似乎被某种意象纠缠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美国好孤独，街上也没什么人，我只能天天呆在房间等他回来，有的时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可是一开门，根本不是他。后来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就骗他家里有事，提前回来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回国后没多久，小叶的父亲被查出得了癌症，是一个同学帮忙走关系，她父亲才安排了手术。而这件事小叶从未向刀哥提起。

小叶看着我的眼睛，说，老K，你平时总是老不正经的样子，但我知道你跟大部分人不一样，可以跟我说说你的真心话么，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坦率地告诉她：我认为人应该活得自私一点，人终究不是为别人而活，而是为了成为你自己。当然，我不是说要损人利己的那种盲目的自私，我说的自私有一个前提，就是要了解你真正需要什么，了解这个世界究竟能给你什么。

小叶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她仰起头，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或许她以为这样我就不会看到她的眼泪。

跟小叶分开后，我给刀哥发了条短信：书已给小叶，她说与你的感情有些苦恼，我建议她自私一些。

第二天，刀哥回我：好。

后来，我听说，小叶跟刀哥分手了，再后来，又跟她本校的一个同学恋爱了。

7、

转眼三年过去，刀哥毕业回国，即将到北大任教，大家趁机办了毕业五周年腐败聚餐会。

久不相见，自是一番基情绽放。刀哥今天变得有点特别，话多，情绪激亢。酒过三巡，他突然提到小叶，说小叶现在正在北大上课，一会儿下课后想把小叶请来，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我们仨面面相觑，搞不懂是什么情况？

刀哥说，小叶的父亲于一年前去世了，而且，她也跟那个同校男友分手了。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刀哥继续说，小叶那个同校男友是个官二代、花花公子，在他跟小叶在一起的248天期间，他还同时跟其他57个女生亲密约会过。他曾经帮小叶的父亲找过医院，但是小叶父亲病重期间他还背着小叶偷偷跟别的女生鬼混，后来小叶主动跟他分手了。

我们都惊呆了，问刀哥，难道你丫雇用侦探了？

刀哥说，你们这几个白痴还活在石器时代啊？这都大数据时代了，稍微动动键盘就什么都能查到。

我靠！那你叫小叶过来想干什么？

“我想一起吃个饭聊聊天而已，有你们在气氛不至于太尴尬。”

刀哥喝了口酒，又补充了一句：

“以前我总是忽略她的感受。我从没想过她会离开我。 ”

我们愕然，感慨美帝真是把刀哥给改造了。

没一会儿，小叶来了，脸上挂着不失优雅但略显伤感的微笑，跟每个人得体地寒暄打招呼。

小叶说，她考研考上了北大经济学院，刚上完一节数学课。

我问她，学会偏微分方程了吗？

她说，正在努力中。

我们根据刀哥的要求，我们尽力找话题维持场面上和谐友好的氛围，开着各种玩笑，自揭自己的糗事，想以此让她心情好一点。

我忽然想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拜刀哥所赐，我卡里只剩250.66元，尼玛靠这点钱我活了俩月，一度都考虑去做鸭了。

另外两位哥们也说，刀哥当初也向他们借钱了。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刀哥到底借钱干啥去了。

刀哥灌了一口酒，说，为了买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给小叶买的？

我们好奇地看着小叶。

小叶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地看着刀哥。

刀哥点了点头，低着头说，是给小叶买的。

小叶说，我不记得你那时给我买过礼物啊。

刀哥又喝了一口酒，说，我给埋在未名湖旁边了。

啊？！

一阵汹涌澎湃的沉默。

尼玛！还吃什么饭啊！赶紧去找出来啊！

我们抓起刀哥和领着小叶一路飞奔到北大。

刀哥带我们左拐右转， 爬上老校长蔡元培雕像左前方的一个小山头，低下头就开始挖。

我们哥儿几个也撸起袖子跟着他一起挖。

挖了半天，除了土啥也没有，我们问刀哥，你丫记错了吧？要不就是被人偷走了？

刀哥说，我埋得深，在下面。

我问他，靠，你当时是怎么埋的？就这样撅个屁股挖了半天？别人会把你当成精神病吧？

刀哥说，我是半夜带铲子来挖的，没人。

果然，刀哥挖上来一个铁盒子，一打开，里面有一大堆千纸鹤、一封信、和一个粉蓝色盒子。

我拿起信读了起来：

小叶，还记得吗，这个小山头，是我们第一次牵手的地方，那是小学期期间，我带你来逛未名湖，我先跑上了山头，然后伸出手，拉你上来。当时我好紧张，心扑通乱跳，我暗暗对自己说，这就是我一生的女孩。

一年以来的朝夕相处，让我更加坚定地认识到，你之于我，就像光速恒定之于相对论，那是绝不可失去的一个存在。

你总说我傻，我的确不太懂人世间的纷繁复杂，我的世界，只有截然分开又互相关联的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由实验和公式组成的物理世界，另一个部分，就只有你。

我马上就要去美国读书了，你表面上天天鼓励我，但我知道你心里害怕分开，其实我又何曾不是呢？我曾问你想要什么礼物，你说你不要什么，只想要一生一世的陪伴。

我没有听你的，偷偷借钱买了一枚戒指，把它和写着你的心事的千纸鹤埋在我们的神奇之地，想以此告诉未来的我们，不管我们相隔多远，不管分离多少时间，我们的初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Your Love，  D

——2008.6.25

站在我旁边的伟哥又随手拆开几个千纸鹤，读道：

D，你在专注的学习，我在旁边偷偷看着你，下午的阳光暖暖的，我的心里也暖暖的，我想，这就是你带给我的安定感吧。——爱你的小叶 2007.11.15     pm.3：50

D，刚才一起看大话西游，我都被感动得哭了，你却一直在笑，还挑剔电影里的逻辑漏洞，说什么紫霞仙子和白晶晶不可能有师徒关系，你真是个大傻瓜，哼哼。——要被你气疯的小叶 2008.2.28  pm.9:10

D，你快要出国了，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说我要你变成个盖世英雄，有一天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你说单人自控飞行的技术还不成熟，有没有更好实现的礼物？哎，我还能要什么呢，出国处处需要钱，你不要破费了，我只要你一生一世的陪伴。你说，好。看着你认真的样子，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Love 小叶 2008.6.12 am.10：28

我回头看看小叶，她红着脸低头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我质问刀哥：为什么当初不交给小叶？

“因为我想给她个惊喜。”刀哥转向小叶，态度坚定地说：“小叶，我还能为你戴上吗？”

戴上，戴上！我们起哄道。

刀哥郑重地拆下盒子上的白色缎带，拿出一枚细细的戒指套在小叶的手上。

小叶木然站在那里，泪一滴滴落下。

刀哥把小叶搂在自己怀里，说，小叶，我好想你，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小叶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说，我好想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看着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我忽然想起了在寝室第一次见他俩时曾问过小叶的一句话：

你到底看上这货什么了？

当时小叶说：我就喜欢他带给我的安全感。我懂他，你们不懂。

我知道，局外人依然不会懂。其实爱情的局中人，是不需要别人懂的。

如果说“我爱你”是盛夏绚烂的花果，“我懂你”则是四季不息的光照。

每个人都有且仅有一条前行路，那些不可避免的偏执和伤痛，那些总要经历的跌倒和坚定，终究化成生命中一次次的领悟，淡淡得会被我们渐渐忘记，却又浓重得足以让我们深思，你要选择跟谁在一起，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在这越来越速食的时代，我们越来越不知道应该选择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

而刀哥在牵挂小叶。

由偶遇到陪伴，由相离到湖边，我懂得你是不善言辞却心中有爱的理科生，我也懂得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窃窃私语，当你想起最初的心动和最后的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所以刀哥拥抱着小叶，所以小叶说，我懂他。

当我自爱自立，满心牵挂时，可不可以，以懂得的名义，你也刚好喜欢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