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和有些僵硬的颈椎,关了电脑,走到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上海城。
夜色中点亮的万家灯火早已是星星点点,天上那轮皎月千年不变地抛洒着它的清辉,依旧是照了古人照今人。
月色真好啊,月儿不由得想起了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好一个“何处无月?何处无松柏?”,月色常有,找个可以随时说心里话的人却实在难得。
“真羡慕苏轼还有怀民这样的知己,能在月下畅谈。可世界这么大,我的张怀民却在哪里?”月儿望了望寂静的办公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月儿毕业多年了,还独自在上海打拼着,她喜欢这座城市的活力和快节奏。工作换了好几茬,薪水也一路看涨,身边的面孔从陌生到熟悉又从熟悉到陌生,不断循环着。
习惯了这一切的月儿,不太关心“孤独”这个词,她是个坚强有追求的女子。
她心底有一个愿念在不断地跳跃着,就像蝴蝶扑闪着翅膀找寻着花儿一样,月儿也在找寻着在上海的坐标:她想要一处不用频频搬迁的住所,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而这一切,拼的只有自己的努力。
繁忙的工作之外,业余时间都被月儿拿来充电学习了。迎着微曦的晨光出门,踏着寂静的月色回来,这都是一种日常。
上司的脸色,同事的算计,客户的刁难,在月儿眼里都已经算不上什么。经历了那么多,她早已学会了把烦恼和苦闷独自咀嚼吞咽。
在这复杂社会负重前行,谁个不是戴着面具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哪有什么可以倾心交谈的知己?
这样想的时间久了,月儿自己都觉得脸上仿佛长出了一个面具。每次回到家,她都要深深吸一口气,就好像职业演员的卸妆仪式。
有些话说出口是自寻烦恼,倒不如存放在那本黑色封皮的日记本上,反而让人安心。
爸妈始终不赞同月儿在外一个人折腾,觉得女孩子应该过安分守己的日子。
回家来吧,有什么事也有爸妈帮衬,买车买房都不是问题,咱家就你一个孩子呀!已经29岁了,女孩子何苦这么折腾自己呀?
月儿听了,总是淡淡一笑,爸妈是爱自己的,她也明白,但他们不懂自己。
朋友圈也被月儿关闭了好久。昔日的好友和同学,结的结婚,生的生娃。她们油盐柴米的生活琐碎,鸡飞狗跳的情感跌宕,都在朋友圈里泛滥着。
朋友们呈现的生活时而光鲜亮丽,时而一地鸡毛。她们都劝月儿嫁人要趁早,女人一过三十结婚就难了。
这些话听得多了,月儿与曾经的好友不知怎么就像是走上了两条岔道的人,渐行渐远。
有时越来越觉得和她们虽然只隔着屏幕,却是咫尺天涯。
终于在一天,她皱着眉头,从此让朋友圈里那个小红点不再亮起。
懂自己的只有那本静默的黑皮日记本,它懂月儿的一切,知道她的每一丝委屈,也懂她每一份深深的无奈:只有它才能和月儿感同身受。
一阵阵绞痛袭来,手机显示是半夜十二点半了,月儿擦了把汗水蜷缩在床上,再次裹紧了被子。最近胃痛得越来越厉害,吃了药也不怎么管用了。
“明天把这个合同签下了,我就一定到医院去看病。”月儿又在心里对自己承诺,疼痛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拧亮了床头的台灯,月儿支撑着起床,打算倒杯热水喝。下床的那个瞬间,只觉满眼星光闪烁,然后眼睛一黑,“咚”的一声倒在了地板上。
睁开眼的那一刻,床头灯还那样亮着,自己还那样躺在地板上,除了一身的冰凉,胃痛已经退去。
月儿竖着耳朵,听见屋里没什么响动,只有自己的心跳。隔壁合租的室友似乎又没回来。
这一刻,一股排山倒海的委屈和孤独,将她迅速地淹没。“或许我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吧?”跌坐在床边咬着被角,终于还是哭出了声,这是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宣泄。
她用哆哆嗦嗦的手拿过手机一看,已是半夜一点了。突然好想打一个电话,好想好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通讯录里排列着近一千个号码,月儿的手指在那里上下徘徊着,终于还是把手机黑了屏。能打给谁呢?
爸妈?朋友?同事?还是早已分手的他?他们都静静地站在通讯录里,在月儿滂沱的泪雨中,那么近又那么远。
放下了手机,再次爬上床蜷缩在被子中,被窝里早已没有了一丝余温。
这晚东月朗照,月光洒满了整座庭院,庭院中的月光似水般澄净清澈,水藻水草纵横交错着,原来那是庭院里的竹子和柏树树枝的影子。
哪一个夜晚没有月亮,哪一个地方没有竹子和柏树,只是缺少了像我们两个这样清闲的人罢了。
这样的人间仙境中,月儿的身旁并肩站立着张怀民,俩人相视一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月儿的睫毛弯弯的,脸颊上泪痕还未干,睡梦中的嘴角却已轻轻扬起。
只是,此时晨光已微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