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时我平时会留意安全学术圈，也会记录一些科研点子或者感兴趣的问题。入学时希望能够研究一些正经问题，当小小科学家。

第一学期主要是上课，前2、3个月也有一些科研上的无头苍蝇调研。无头苍蝇调研其实还是挺享受的，因为每一个新领域最开始总是最新鲜、最有趣的。从生活实际出发，比如从微博女权，想到社交媒体上的短文本自然语言理解、舆情分析；身边有网赌，当时会想有没有可能用技术手段消灭这些入口。当时甚至会去图书馆看专业书籍。比如介绍NLP的书，还有数学之美什么的。

导师让大家尽快确定选题。其实当时没有周报制度，但我主动发了一封周报，是我提要过后的7个研究题目，如果没记错数量的话。也就一页A4纸，绝对不是什么长篇大论。导师后来要求大家写周报，但没有回复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周报。我当时的期待是，导师能点评一下我构思的研究题目，帮我选一个靠谱的题目，我好继续研究下去。不过没有收到回复，我也没再询问。后来导师也没再提周报的事情，他应该没空看，也不关心。周报制度只是方便督促劳力而已。

三年后来看，当时的我少了一些关键的信息：1.收件箱经常会爆满，继续发提醒邮件是很正常的；2.计算机科学这边的老师，没有科研理想其实很正常，横向经费挺多的；3.导师不会因为学生成材高兴，他只会为自己门阀子弟+1和职称/行政级别提升而高兴，虽然都叫老师，不过教书育人的职能相较中学已经大大弱化了。

可能是第一学期末的时候，导师感觉自己太忙，想组建一些科研小组，搞规范化科研。但他手下的老师不够多，于是也指定了一些博士生，来负责科研小组。有个博士说在做多模态情感分析，正好我之前在nlp那边听说过情感分析这个问题。导师是电信学院出来的，博士论文做的物联网可靠性。我大二因为被课程难住而离开电信学院，不希望研究生研究的题目又唤起不好的回忆。于是我拒绝了导师“亲自指导”的邀请，选择加入博士这个科研小组。

三年后来看，也许挺正确的。为人上，这个博士比较讲义气。对研究小组也挺称职，我们每周开会分享细节上的研究进度，他早期发给大家的一些研究资料让我眼界大开，比如邱锡鹏的神经网络与深度学习，还有张量分解领域的一些综述文章。那个把月读论文、思考提炼、做汇报的过程是心甘情愿、踏踏实实的，我想应该比较接近一个正经研究生干的事情。

好景不长。虽然学习了不少基础知识，但对于选什么题目，还是没什么好主意。当时博士让大家切换了两三次主题，这些主题之间似乎没什么关联。我感觉博士自己好像也有些迷茫。于是我自己在小组之外继续寻找合适的题目。机缘巧合，看了清华2008年的一篇中文文章，对笔迹鉴别问题产生了兴趣。

三年后来看，那篇2008年的中文文章其实写得挺好。文章的方法很扎实，是精心设计的、与汉字书写有关的特征工程，而且大家几乎都能无基础读懂。虽然没开源，但我确实复现出来了，实验结果也完全一样，我很受鼓舞。另外，当时做实验需要数据集，我当时收到大佬刘成林的邮件回复，说不需要申请，可以直接下载他们的CASIA数据集。当时只顾着高兴了。但其实他们在2000年出头就把问题搞得差不多了，现在来看确实不是一个好的研究生选题。

我跟博士说，想先就笔迹鉴别问题发一篇文章，满足毕业要求，然后再继续研究小组这边的工作。博士觉得可以。博士应该也觉得，恐惧和忧虑之下，做不出什么东西。

当时我兴致很高，不算吃饭和午休，日均工作10+小时，早中晚都在实验室，持续了大概三个月。我试了很多的改进方法，最后总算是有微小的提升。不过只在3个数据集上更好，在有的数据集上却更差了，我自己不算完全满意，但应该足够写论文了。博士说7月中有个会议可以投，所以我风风火火在6月中就写出来了，觉得预留一个月应该够了，但最后是12月上的另一个会议。中间的事情非常令人失望。导师要求，在导师看之前不能投。但我微信、线下几次去找，都没能看上。好不容易看了，只看了实验图表，说我没有提出算法，因为我文中确实没画出显式的算法方框。我觉得这是一个格式问题，或者说写作问题。我当时准备了一个PPT，想给导师介绍算法细节上的改进。但导师没时间听这个PPT，也没看过那篇文章的contribution部分。算法方框加上之后，把每个段落多少行也规范了，图也弄漂亮了，好看的公式也加了，我也不想再写论文了。幸好那篇文章只是一个a+b和一个加权平均，要真是篇好文章，那反而是浪费了。

三年后来看，大家都有孩子要接，标书要写，饭局要请，会议要开，学生要催。其实没有多少人有空看你的论文内容。我当时不明白这个道理。形式和学术关系才是比较重要的。我不会去幻想被埋没的学术可能，因为我觉得他们对内容的关注太少了，而且评价体系太主观。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为什么努力和为谁努力的问题。既然放弃了学术，总得有点事做。所以第三学期我开始打CTF。我在新生个人赛中大杀四方，加入了学校的CTF战队。不得不说，大学里还是有一些很优秀、很有趣的人的。战队里的人很有极客味儿，喜欢捣鼓编程和安全技术。不过我有些格格不入，毕竟我只是一个恐惧驱动的做题家。虽然没能成为极客，但我至少见过极客。打CTF能让人有一种青春感。可能有些像那种热血运动漫吧，一个队伍和其它队伍限时比拼。我在本科都没这么青春过。

12月的开题答辩我被导师挂了。因为那天早上我没去。但我不是故意不去的，主观上也没有故意藐视纪律。那天早上我在另一个校区弄材料审核。本科的时候，下午答辩的同学上午是不用去的。我以为我早上不用去。我早上九点接到导师电话，我很惶恐，想马上回去，但两个校区很远。我在下午答辩开始之前到了，也确实是文书加当面当众诚恳道歉了，不是演的。不过我还是在次日获知开题答辩挂了的消息。当时的我还是传统意义上的一个好学生，毕竟一年半之前才刚刚保研。事实上直到现在，我都不得不在组内扮演一个反面教材。

现在来看，开题答辩其实无关紧要，估计那时候导师也是这么觉得的。

开题答辩挂了，自然会担心毕业问题。再加上导师不放实习，我也不敢再违纪了，我觉得没有暑期实习的话，找工作恐怕也难。我当时觉得导师是一个无法沟通的人，因为他对上谄媚，对下威慑。我不想看他的脸色毕业。因此，研二的寒假我决定出国重新读授课硕。

第四学期我在准备托福和GRE。准备英语的这段时间，有些孤僻，毕竟大家要么在找国内的暑期实习，要么继续搞学术。没有人和我一样，见面也没啥好聊的。暑假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学校写毕业论文，我觉得写完毕业论文的话，应该可以和导师讲一讲条件，反正我要重新读硕，不怕他了。

第五六学期我都在北京实习。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当然也少不了竞争和干活。第五学期那份实习，找了一个月，最后日薪只有200而且没房补，但是包三餐。我当时都希望能少放些假。我算是理解卖炭翁和但惜夏日长了。第五学期我在小厂看见了我绝大多数同龄朋友没见过的风景，看见了不少30+同事的日常生活，以及体验了一把“前后端/运维/大数据开发全都得干的小组”。这两点在大厂难得一见。饭搭子的人生经历也算一波三折，整个人阳光又通透。第六学期运气好，三天就找到了日薪350而且有房补的实习，好歹能坐得起飞机了。说来讽刺，3天找到这个工作，主要得感谢另一位被逐出师门的同学内推我。

两个带教为人都很好。第一个带教不太敢派活，但有问必答，我看了不少百人大部门的文档，也提了不少问题，宏观视野上打开了。第二个带教非常重视我，基本当我是正式员工，活是噌噌派，最后有不少能写简历的东西。在私企里，我至少能感觉我是个人，不是条狗。评判标准一般比较客观，比如你能帮公司赚多少，能帮公司省多少，都能算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工作，也都能比较容易找到意义，大家都很务实。

3年6个学期，额角的头发掉了不少，也不知道是自然衰老还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