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刘洋

世界一成不变,摸不着头绪,但也一切都对。

我叫刘洋,应该曾经是一个很洋气的名字,但是现在是仅仅比“张伟”特别那么一点点,有点像我的人生,曾经以为会是无比灿烂的蝉夏,而如今更多的是,秋风扫落叶时扬起的一粒尘埃,也许你用显微镜能看到我在阳光下的光彩,但又有谁会每天拿着显微镜对着我看呢。

“大……大家好,各位领导,老师,家长,同学们,大家……大家……哇……妈妈……”我就这样大哭着开始四处搜寻妈妈的踪影,但几分钟过去了,只有主持比赛的老师把我从舞台上推到后台,还数落我不要耽误后面小朋友讲故事。我想那时候我哭得很用力,全身的肌肉第一次收的那么紧,因为当天的照片上,我稚嫩的小手里紧紧攥着精心准备了半个月的故事稿,稿件窝成一团,整只右手被自己掐的毫无血色。

紧接着台下围坐半圆的家长脸上都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故事大王“比赛的场景,在幼儿园的小舞台上穿着我至今都很爱的山楂红带一点点蕾丝边的小裙子,黄色的小帽子上有一只可爱的皮卡丘,辫子从帽子后面伸出来,每天去幼儿园之前我都要在镜子前看自己的侧面,感觉小辫子就是皮卡丘的尾巴,会满意的微笑很久,妈妈轻抚着我圆滚滚的后脑勺,用掌心最柔软的部分推我出门。

还会用尚未有一丝鱼尾纹的笑眼向我传达“今天的洋洋,也是幼儿园最美的小朋友“的可爱话语。但是就像那是在台上最需要安抚的几分钟里,我没有找到任何能依靠的人一样,后来的日子里我放声大哭的深夜里,猫也安静的睡了,即便它平时是真的很爱我。

“今天你不出门,我就在这沙发上不起来了。天杀的我造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不听话的女儿。”我妈躺在沙发上像个行将就木的摊尸,这么说确实很过分,但是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后面那些接连不断的扶着脑袋“哎呦,哎呦”的场景,已经比行将就木更加走火入魔。

“我……我哪儿不听话了……我只不过……”眼泪终于在强撑了一个星期之后疯狂的从脸颊滑落,不是动漫里梨花带雨的场景,也没有电影里干净阳光的男主角从窗前路过给绝望的我送一包他刚从家里带出来的热牛奶。什么都没有,只有迅速风干的泪痕和在下巴汇集的冰冷的眼泪,以及干涸龟裂的嘴唇。

“你还顶嘴?我真是要让你气死了,你知道你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哎呦…哎呦,你真是要气死我啊,有你这样的闺女,让我怎么跟你孙姨交代,咱们家怎么再跟他们家相处啊?”

“我多大?你说我多大!”很多年了,我按部就班的过爸妈安排好的生活,放下艺术统考成绩第一的画板,去了妈妈的母校学习他们认为就业率最高,最适合女孩学习的会计专业。毕业之后放弃了前景不错,待遇优厚,工作轻松的证券公司,去了他们认为更加稳定的国有银行,过着每天加班到9点才能回家喝一口小米粥的生活,拿着3000块的工资,听他们讲年轻人要是一年没有个20万的收入,就不配称得上合格的妈妈群朋友圈语录。这是唯一的一次咆哮,我的人生是我自己过得稀巴烂,但是不能侮辱我“很听话”这一点,更不能质疑的我年龄。

“你都27了!我的老天,转眼就30岁的老姑娘,嫁不出去丢不丢人!”

“我……我他……我不才24吗!哪来的27?!”虚岁,又是虚岁,大学毕业之后的日子并不是奔向美好自由生活的开端,没有微博上那么多美好现代的生活方式,小镇上仍然没有因为今年是2019年就允许出格的事情发生,不婚主义也没有微博上那么多的点赞,不孝的字眼还是会像烙铁在身上烫上一个深深的伤疤,把那些在大学里精心勾勒的纹身湮灭。生活并没有向更宽广的天地奔去,反而每天睁开眼,巨大的闭合感扑面而来,那些我认为刚刚开始的打好人生刚刚开始,就已经有人期待着它早早结束,而用词还是颇为委婉,名曰“稳定”。

“好,好,好,你24,那你孙姨介绍的这几个男生你都不去见,我怎么跟她交代?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你没我这个妈。”妈闭着眼,眉头紧锁,局促的眉头和故事大王比赛那天,身穿黑色旗袍急着把我从校领导面前带走的老师如出一辙,我是那么的令她们失望,好像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妈,我很累了,这一个星期已经见了17个对象了,让我歇歇好吗?”我还是不自觉的去靠近她,我想抱着她哭一场,告诉她我这一年过得很累,有很多她没有注意到的心情,很多她未曾听说的事情。我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沙发巾上,我认为那是我听过最响亮的眼泪。“妈,咱们别因为这个闹别扭了,我…我很爱你啊…”

“呵”,妈坐起来,居高临下像个胜利者一样看着我,我的眼泪成了懦弱和服软的象征,而她已经确信无疑她是今天辩论的胜者,这次相亲我是非去不可的。“我就是得跟你讲讲道理,我和孙姨这么多年的交情,不能因为你就这么过不去,而且那些青年哪个配不上你?天天追星,那些明星能看得上你?我看未必。你记得之前有个新闻追星追刘德华,逼得家破人亡的,那是谁来着…”

“妈,我不是因为追星…”

“我不管你什么,今天你必须去,你不去我今天就不起来。”

“我去。”

原来这个世界上,眼泪不是万能的,在某个没人心疼的瞬间,你表示出的一切温情,都会被视为懦弱,带来更致命的践踏,即便对面是你真的不想撕破脸皮的家人。

我努力的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冰凉的地面和长时间的盘坐让小腿像电视机雪花一样酸麻,那条相亲必备的淑女裙还有奶绿色的尖头高跟鞋有了一些轻微的褶皱。我掸了掸乳白色长裙上粘上的细小灰尘,看着自己纤细嫩白的小腿上久久没能散开的红印,倏然间宛如灵魂出窍,在上帝视角看着自己这副在大学打造出的比高中时美好100倍的身体,和精致1000倍的妆容,如果我是男生,让我选择我会选择和自己谈一段电影里那种你侬我侬,阳光樱花和雨露的恋爱。但是,今生应该是不会了,我深陷从未感受的世俗囹圄,那并不是陷阱而是黑洞,不必你踩,只要靠近就会被吞噬进无尽的黑暗里,梦想、爱情、带着抹茶颜色的可口冰淇淋,都会成为一团油腻的深黑,身体和灵魂也是如此。

“我送送你?”

“不必了。我打车。”

“那你路上慢点,早点去,别让人家男孩等你,要有礼貌,要是人家父母去了,就是你孙姨跟着去了,就更要好好表现。在路上想想要跟人聊什么,别又聊那些不切实际的什么文学艺术,把你这做的一手好菜的功夫表现表现。”妈妈的笑眼开始显现出春天的色彩,那大概就是面带桃花吧。

“嗯,知道了。”

“我就说嘛,我闺女最听话了,我这么好的闺女怎么能嫁不出去呢。这家孩子很好的,家里爸爸是教育局的干部,妈妈是咱们县医院的主任,儿子今年也考上了政府购买的编制,胖乎乎的看着有福气,皮肤黑黑的剃个小平头可精神了,还当了一年兵,条件可好了。你们要是成了,不光是咱家和你孙姨家能成好亲戚,就你们孩子以后上学,咱家以后看病也都有人了,好好把握机会啊,我的大闺女!”妈越说越开心了,咧嘴一笑鱼尾纹又多了几条,她年纪不小了,可能真的是我任性,没有理解她吧。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因为在黑洞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

“我去了。”

“路上别开小差,再偷偷溜号我和你爸可真不要你了。”

“好。”

“什么叫好啊,熊孩子真不省心,好好答应。”

“嗯,不开小差。”

“嗯,真乖,这还差不多。”妈用掌心最柔软的部分轻拍我的后脑勺,像春风般把我轻轻推出门,“早点回来,妈在家给你做点心吃。”

“谢谢妈,我去了。”

我关上门,感觉这个天气穿裙子还是有点单薄,即便现已经四月,风筝看上去已经比云朵还要高上许多。

“喂,阿姨,我是和刘洋相亲的,刘洋在家吗,我去接她。”

“她很早就出门了啊,你没有见到她吗?”

“没有啊,我以为她还在家,不方便呢,女孩子嘛总要慢一点。”

“这孩子真不省心,我给你找找她,我家洋洋就这点不好,你受累多等会啊。”

“没关系阿姨。”

我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听到了我妈和我相亲对象的这段对话,听到这段对话的时候,我感觉湖底的鹅卵石压在身下圆润的让人安心,水压有点大,但是也比外面的空气轻松许多,我渐渐地从黑洞里看到了一点点光明,即便我离熟悉的世界越来越远。乳白色的裙子在水底很好看,但还是比不上我最喜欢的山楂红蕾丝小裙子,至于我为什么想和这个世界告别,我也不知道,怪我矫情不听话吧。

最后的一点点感觉是,清凉的湖水有点甘甜,灌满了整个胸腔,脸颊上的水泡渐次破裂,水微微崩裂在脸上的触感很凉。

这水也太他妈的凉了,老子从没想过会有人把水直接泼在我帅气俊朗的脸上,更没想到我刘洋会被一个50多岁谱子都不会看的所谓音乐制作人骂“龟孙”,更没想到,这人还说我这龟孙压根不懂音乐。

我去你大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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