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谢司明姜裕
简介:国师预言,未来十年将有祸国灾星投生到姜家。
这十年,姜家若生男,则无碍,若生女,定要将此女千刀万剐,方能保大衍太平。
我出生时,锦衣卫头领捧着托盘在院前等候。
托盘左边,是飞石处打造的最锋利的鱼片刀,托盘右边,是一枚长命锁。
「大,你可看清楚了,是福是祸?」
大脸上带着不甘:「是福。」
头领犹不相信,看向一旁的宫人。
老嬷嬷捏紧袖子里的金元宝,应道:「恭喜姜大人,喜得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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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锦衣卫头领留下那枚长命锁,带队回宫复命。
谢国师听说姜将军小妾生下的是男婴,连呼不可能。
「佛诞日在护国寺上香,臣曾偶遇姜家姨娘,她肚子圆圆如频婆果一般,怀的分明是女娃。」
「国师,你是在质疑我对陛下的忠心?」锦衣卫头领不高兴道。
「沈头领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本国师岂会质疑。只是……」谢司明话锋一转,问道,「沈头领可曾亲自检查过那婴孩?」
「不曾……」
沈头领是想着,刚出生的孩子脆弱,自己的杀孽重,若是冲撞了那孩子,只怕没法同姜大将军交代。
可这份谨慎,此时就成了谢司明攻讦他渎职的证据。
「一同前去的嬷嬷亲眼看着孩子出生的,就算嬷嬷会被买通,可姜大呢?」
沈头领急切道,「大家都知道,姜大是个爱吃醋的,大将军的这个妾,若不是有了身孕,根本进不了将军府的大门。大三年前生了个女儿,膝下至今无子,如今小妾先生出儿子,将军府只怕要让一个妾生子继承。若真生的女儿,姜大怎么可能帮忙隐瞒!」
端坐在光影暗处的君王被彻底说服。
他看向谢国师,沉声开口:「司明啊,你擅长推衍,看孕相到底不是你专业,便是后宫中也有圆肚嫔妃生出皇子。姜家忠心耿耿,你不该这般多疑。」
谢司明亦被说服,压下心底的不甘,应声:「是,臣多虑了。」
他没有多虑。
我确实是个女儿身。
锦衣卫走后,姜家立刻张灯结彩庆贺,请族老登门,在族谱上写下我的名字。
姜裕。
我爹姜大将军亲自起的名字。
我娘周姨娘也母凭子贵,从平妾变成了贵妾。
入族谱仪式尚未结束,我突然在姜大将军怀里尿了。
他刚得一个儿子,还在新鲜中,当即自告奋勇替我换尿布。
在揭开襁褓的那一刹,他的脸变得比我的尿还臭。
当晚,主院中,我爹和大发生了争吵。
「你胆子大得很,这样的主意也敢拿!
「谢司明正愁找不到我姜家的把柄,你就给他送这么大一个把柄!
「你前些日子还放言要发卖周溪,今日是被下了降头么,留下这么大一个祸害。
「你就是想跟我作对,也不该拿这件事下手,她现在成了姜家庶长子,对你这个正有什么好处?
「你的聪明劲儿都用到什么地方了?」
姜大将军越说越气,若非他不打女人,都想给大几军棍了。
大没有同他辩论,等姜大将军停下来喝冷茶润喉时,她开口道:「你说的我都清楚,死一个妾生的女儿,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们要将她千刀万剐。」
那鱼片刀,锋利得冒寒光,她看着都疼。
她是被家里养得骄纵,可她不是没人性。
看到周溪满脸绝望,她鬼使神差地就往现场监督的老宫人手里塞了一锭金元宝。
「夫君,如今怎么办?」大两眼楚楚地看向姜大将军。
大将军到嘴边的话,几次生生咽了回去。
最终,他道:「守住姜裕女儿身的秘密,把她当作我的长子教养。」
「万一她真的是灾星,祸害了大衍……」大语气中多了分小心翼翼。
「有姜家军一日,我就不会让大衍乱起来。」姜大将军沉声道。
2
我活了下来,成了大将军的庶长子。
在我的记忆里,大和我娘斗得很厉害。
大出身高贵,是书香世家的高门嫡女,可她只有一个女儿,没儿子。
我娘是罪臣之后,身份比不上大,可她是我爹的白月光,还有我这个庶长子。
她们二人斗起来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到处都是她们的战场。
可能前脚还在一起摸叶子牌,后脚就阴阳怪气戳起对方痛脚来。
和我温柔的娘比起来,大很凶,会挑高了眉毛骂人。我很害怕她。
但我很喜欢大姐姐。
大姐姐偷偷给我吃好吃的点心,教我写字,给我做香囊。我也偷偷帮大姐姐买苏州来的胭脂,采新鲜的荷花,藏下大不许她养的小巴狗。
好几次都差点被娘亲发现,还好我机灵,被我遮掩过去了。
六岁那年,我被祖父抓去校场扎马步。
除了我,身边还有十几个小男孩,都是姜家旁系的子孙。
「姜家是武将传家,姜家儿郎将来都要上战场的,六七岁,正是你们刻苦打基础的时候!」
烈日下,三叔一边监督我们,一边训话。
扎马步太苦了。
我日日回府后和娘亲诉苦,求她去跟爹爹说好话,帮我告假,娘亲都拒绝了我。
终于有一日,我看着三叔来回踱步的身影,眼珠子转了转,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后,三叔扛着我回将军府。
一路颠簸,我开始犯困,犯着犯着,就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娘亲的竹苑。
鼻尖是好闻的茉莉熏香,我应该是躺在娘亲的床上。
睁开眼,入目果然是熟悉的床帐。
我还没来得及为躲过今日训练欢喜,就听到大有些拔尖的语调。
「她不能练就别练了,姜家不止她一个男丁,将军也不止她一个儿子。将军府这么大,养出个纨绔废物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能练,我已经同三爷说了,姜裕明日加练,把今日的训练补上。」这是我娘的声音。
我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我的亲娘诶,每天扎两个时辰的马步,我已经全身针扎一样难受了,明天还加练,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第一次觉得大说得对。
将军府这么大,出一个纨绔子弟怎么了?
我掀开床幔,冲了出去,嚷嚷:「娘,我不练了,我就是废物,我要做纨绔。」
迎接我的,是大一脸的愕然,和我娘那张铁青的脸。
昏过去前,我看到大抱住我娘的腰,拼命地劝阻:「周溪,周溪,孩子还小,不能用这么粗的门闩打。」
3
我昏了两天,才醒过来。
醒来时,大姐姐姜槿坐在床边看着我。
「既然醒了,就喝药吧。」姜槿将一碗黑乎乎的药端至我面前。
「大姐姐,你有银子吗?」我撇开头,不肯喝药。
「有……你要干嘛?」姜槿问。
「我要离家出走。」我愤恨道,「再不走,我怕我娘把我打死。」
「裕儿,你不能这么说话,周姨娘她很的,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姜槿摸了摸我的头,劝我。
「等喝了药,你跟周姨娘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
我瞪大了眼睛:「她快把我打死了,我还要向她道歉?」
我心里顿时觉得天塌了,娘亲要把我打死,向来对我好的大姐姐,也不站在我这边。
「你也不用端药给我了,就当我死了吧,反正我死了,你还有别的弟弟。」我赌气躲进了被子里。
身上被打的地方动一下就钻心地疼,止不住的眼泪蜇得我眼睛也生疼。
「姜裕,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只有弟弟,没有妹妹吗?」姜槿没有来扯我的被子,她夹杂着叹息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才九岁,可她沉稳得不像九岁。
我心想,她又想把我骗出去,然后用一块饴糖将我哄好了。
但现在我生大气了,不是一块饴糖就能哄好的。
「我有不止一个弟弟,可妹妹,我只有你一个,你死了,我就没有妹妹了。」
我宛如被惊雷劈了,脑子嗡嗡作响。
我只是挨了顿打,就从男孩变成女孩了?
怎么可能!大姐姐肯定是在骗我。
我掀开被子探出头要同她辩驳,就看到了那张秀丽的脸上斑驳的泪痕。
然后,我就知道了真相。
原来,我真的是女儿身。
在我之后,姜家只有男婴出生,没有女婴,是因为姜家找了厉害的妇科圣手,四个月时诊断阴阳脉,阳脉就好好安胎,阴脉就一碗落子汤。
国师说十年之内,会有祸国灾星降生在姜家。我是那颗祸国灾星,大保下了我。因着这预言,这十年,姜家无人敢生女。
我娘盼着我上进,是因为她觉得我站得越高,我女儿身的身份就越不容易被戳穿。
大担心自己会怀上女胎,不得不落胎,她不想亲手赶走自己的孩子,因此喝了避子汤,忍着醋意给爹爹又纳了两房妾室。她心里太苦了,所以总找我娘麻烦。
比起这些真相,我宁愿姜槿拿一块饴糖来哄我。
「国师,他为什么会说那样的预言?」我沙哑着嗓子问姜槿。
「不知道,不重要。」姜槿说,「元亨三年,天下大旱,是国师求来了雨。他的预言,皇上信,天下的百姓信。」
有记忆以来,我做过最大的坏事,就是偷偷帮大姐姐养狗,我不懂我怎么就是祸国灾星了。
可大家都信,我说不清。
「对不起。」我抱着姜槿的胳膊,没想好自己这句对不起是同谁说的。
我好像,谁都对不起。
4
我一下子变得懂事起来。
伤好之后,我主动回了校场训练。
「姜裕,你这么努力,是不是想做家主啊?」几个小男孩问我。
我盯着他们嗤笑:「你们这么不努力,是不是不想做姜家儿郎啊?」
都是小孩子,受不得奚落,立刻扑上来要和我打架。
我担心打架拉扯会暴露我与他们的不同,急忙道:「说不过就动手是娘们儿行为,你们是娘们儿吗?」
他们年纪小好糊弄,我说得斩钉截铁,他们立刻停了手。
「是儿郎就跟我比训练成绩。」我说。
「比就比,谁怕谁!」他们嚷嚷着应战。
我肯吃苦,女子幼年时的体力并不输男子,因此每次考校,我都能拔得头筹。
几年过去,渐渐地,他们开始服气我。
到处同人感叹:「姜裕果真遗传了他爹的本事,别看他长得斯文,实则是条铁骨铮铮的猛汉!」
大姐姐听到这个传言时,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我用一颗脆柿堵住她的嘴:「大姐姐,这样大家才安心。」
我今年十四岁,大姐姐十七岁了。
大姐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只等今年秋闱上榜,就上门向大姐姐提亲。
「裕儿,你怎么办,难道过几年,真的娶个女子回来?这对你和那名女子,都太不公平了。」大姐姐看着我有些发愁。
「大姐姐,这有什么可愁的。」我早就想好了,「等过两年,我就跟爹爹去边关,上了战场,我假装受个伤,回来就说自己不能人道。」
「那怎么行……」大姐姐急得拧我胳膊。
生疼。
我赶紧告饶:「我假死,假死行了吧,到时候改名换姓,再换张脸,重新开始我身为女子的人生。」
「母亲同我说过这个事情,她心里有些不安宁,想让你早些死遁,又觉得你年纪还这么小,上战场不安全。」大姐姐依然皱着眉头。
「让嫡母放心,我一直很小心的,不会有人看穿我女儿身的。」我拍着她的手安抚。
可意外很快就来了。
十月初九皇家秋猎,皇上让朝臣带上家中十二岁以上的儿郎,和皇子们一起围猎。
不知怎么回事,表现得既不拉胯也不突出的我,居然入了皇上的眼。
他特地将我叫到跟前,问我猎到些什么。
「两只兔子,三只竹鼠……」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感觉有一道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抬头,对上了皇帝身侧人的视线。
那人戴着玉冠,白衣飘飘,年纪看着比我爹爹小几岁。
我猜到他应该就是谢国师。
我从他眼神中,莫名看到一丝恨意。
「皇上,姜大少爷年纪轻轻,脾气秉性真不错,和长宜公主正好互补。」
「那回头问问长宜。」皇帝笑呵呵地看向我爹,道,「大将军,你家孩子没婚约在身吧?若没有,朕先定下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爹只得道:「犬子无婚约在身。」
5
回到将军府,爹爹和大又吵架了。
「你还是将军呢,怎么这么笨,你当时就应该说姜裕有婚约在身。」
「你聪明,那你说,若陛下问订的是哪户人家,又该如何回答?」
「随便编一个……」
「随便编?你说得轻巧,陛下若查下来,又有谁愿意顶着欺君之罪来帮我们圆这个谎?」
「姜裕平平无奇,长宜公主又不是非他不嫁,陛下不一定会查下来。你糊弄过去,事情才有转圜的余地。」
「有谢司明在,陛下一定会查!」
大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叹息,又似埋怨:「你说,你怎么就惹上他这个心眼比针尖还细的人了。」
我爹喝了一大口茶,然后呸地吐出茶叶沫子:「我怎么知道!」
「夫君,如今怎么办?」大两眼楚楚地看向我爹。
「索性裕儿还小,才十四岁,陛下只说让两个孩子见见,要尚主,至少得等裕儿十六岁,这两年再看看有没有别的转机。」我爹冷静下来,思索着道。
「没有两年的时间可等了,梅翰林的儿子十五岁就尚主,姜裕再过三个月就满十五岁了,长宜公主要是对姜裕满意……」大忧心忡忡。
我爹不耐烦道:「讨人喜欢不容易,要惹人厌恶,难道很难吗?」
他说完这话,甩袖走了。
大看向鹌鹑一样的我和我娘,挑眉道:「听明白了吗,三日后陪长宜公主出游,你要让她讨厌你。」
「我听明白了。」我急忙和大保证,「我一定让她提到姜裕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
既要让她讨厌我,又不能让她看出来我是故意的。
我娘讨好地给大倒了杯茶,柔声保证:「放心,该怎么做,我会教裕儿的。」
她说完赶我回去,「你功课是不是还没做完,还不赶紧回去补上,再贪玩,仔细你的皮。」
她自己则站在大身后,替大按肩。
娘亲平时和大斗来斗去,只有关系到我的事情,她会主动在大面前伏低做小。
大姐姐说这是我娘和大的相处方式,让我少掺和。
因此,她既赶我走,我立刻听话向大行礼告退。
等走出了院子,我想起有东西落下了,又转身回去取。
刚回到廊檐下,就听到里面传来我娘哽咽的声音:「,不然让我去求一求谢司明……」
接着是大的厉声呵斥:「闭嘴,说什么胡话!他那种癞蛤蟆,咬不了人,纯膈应人,你去求他,反而……」
「裕少爷,你又回来做甚?」大院子里的李妈妈突然大声询问,里面大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要送给大姐姐的菩提果落下了。」我说。
屋里传来窸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猛然从里面拉开,我娘铁青着脸走出来,将三颗新鲜的菩提果塞到我手里。
她转身就走,我拉住她的衣袖,问她:「娘,你和大在说什么?谢司明是国师吧?你认识他?」
「不想挨板子就什么也别问,还不快滚回去补功课。」娘亲沉声呵斥。
在这个家里,娘亲是打我最频繁的人,我不敢多问,赶紧松开她的衣袖离开。
我没有回去补功课,而是拿着菩提果去了姜槿住的南筠院。
支开下人后,我将在主院听到的事情同姜槿说了,然后悄声问道:「大姐姐,我们家和那个谢司明到底有什么仇怨,让他总是这般针对我?」
大姐姐是家里最纵容我的人,娘亲不肯告诉我的事情,只要我磨一磨大姐姐,总能得到答案。
然而,这次我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就连大姐姐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纠葛。
「母亲和姨娘不愿告诉咱们,总有她们的缘由,时机到了,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大姐姐问我三天后的打算:「我听说长宜公主是所有公主里面最娇惯的一个,她习惯了所有人都宠着她,刁蛮任性得紧,你想好如何让她讨厌你了吗?」
「那还不简单,她喜欢别人宠着她,我偏不宠着她。我是武将家的儿郎,性子粗犷不懂女儿心思,也是说得过去的。一天下来,她玩得不开心,自然就讨厌我了。」
大姐姐忍不住笑了:「也是,咱们家里,就你鬼主意是最多的。」
要让一个女孩子讨厌自己,多简单的事情啊。
我们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6
三天后,我陪长宜公主出游。
路过市集的时候,长宜公主在糖人摊子前挪不动脚,我偏蹲在隔壁猪肉摊前跟卖肉的屠夫讨论怎么杀猪不会溅自己一身血。
一个耍猴戏的手艺人走过,长宜公主看着蹲在手艺人肩头的那只小猴,心生怜悯,让我追上去把那只可怜的猴子赎过来。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将一只又丑又掉毛,龇牙咧嘴举止有点猥琐的老猴子给赎了回来,然后对她说:「这是那些卖艺猴里面最可怜的一只了,公主要把它带回去当宠物吗?」
到了城郊别院外,一行丘陇上的柿子树都挂上了橙红的果实,十分喜人。「村暗桑枝合,林红柿子繁。」长宜公主诗兴大发,我捡了根竹竿上前,啪啪啪打了一堆柿子,专挑品相不好的送到她面前,问她:「饿了吗?管饱。」
一天下来,长宜都快被我气哭了。
我想,她回去大概会跟她的父皇哭诉,说姜裕那个人,粗俗不堪,大衍的好儿郎那么多,随便拎拎都比姜裕强。
然而,我没想到,这公主是有反骨的,她没见过我这么粗鄙的人,居然下定决心要教化我,回去就让人送来一本写柿子的诗集。
一同送来的还有公主亲手写的字条:「你好好背下来,过两天一起去玩,我要考考你。」
公主才十三岁,她根本没有对我动什么男女情思,她是把我当成玩伴了。
可皇帝不会这么觉得,他只会觉得我既入了长宜的眼,便做得长宜的驸马。
将军府里,又愁云惨雾起来。
「两个月后是先皇后的忌日,先皇后是长宜公主的生母,陛下恐怕会在先皇后的忌日将长宜公主和裕儿的亲事定下来。」爹爹对我们说。
「夫君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大吃惊。
爹爹道:「并没有确切消息来源,我只是觉得,裕儿马上就十五岁了,可以在军中任职了,谢司明为了给我添堵,一定会尽快促成裕儿尚主。」
大衍历来的规矩,驸马是不能担任实权官职的,谢国师以为,让我这个庶长子尚主,对我爹来说是一种打击。
「那如何是好?」大问爹爹。
爹爹摇了摇头。
我眼睛的余光看到,娘亲突然起身向前走了一步,又被大拉了回去。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接下来的两日,我看着长宜公主送来的诗集,连饭都吃不下,整个人瘦了一圈。
到了约定时间,我硬着头皮出门去见长宜。
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帮大姐姐养的小巴狗还没喂,又折回去喂狗。
刚回去,就看到大姐姐拿了根骨头在逗小巴狗,松了口气:「大姐姐,你逗完狗记得换身衣裳,别让嫡母看出来了。」
「你忙你的吧,很不用操心我和狗。」大姐姐说。
我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姜裕,站住。」
身后传来姜槿的惊呼。
我回头,就看到姜槿脸色大变。
我来葵水了。
大约因为我把自己当男子在练武场摔打,第一次来葵水的时间比别的女子晚了这许多年。
幸好,我折返了一趟,没有让外人看到我脏污的下袍。
姜槿第一次来葵水时,大给她用红糖煮了鸡蛋,阖府女眷都送了贺礼去南筠院。
如今我来葵水了,在姜槿的遮掩下,我回了房间,绑好姜槿拿来的月事带,换了身衣裳,就匆匆出门。
和长宜有约,我不能耽搁。
我并不知道,姜槿在我身后,神情复杂地看了我背影许久。
7
距离先皇后的忌日越近,我心里越忐忑。
我想过寻死,只要我死了,姜家就安全了。
可我突然死了,宫里说不定会安排人来验尸,到时候他们发现我是女子,姜府上下就犯了欺君之罪。
除非,我死得尸骨无存。
可到处都是眼睛,我身为大将军的长子,想要死得尸骨无存,何其地难!
就在离先皇后忌日还剩七天时,宫里突然来了圣旨。
爹爹领着全家去大门口接旨。
「大姐姐……」我手有些发抖。
姜槿握住了我的手,我才发现,她抖得比我还要厉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大将军姜平远长女姜槿蕙质兰心,温良大方,品貌出众……许配为太子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被赐婚的不是我,是大姐姐姜槿。
我脑袋嗡嗡作响,看着爹爹领旨谢恩。
怎么会赐大姐姐为太子侧妃呢?
当初太子对大姐姐有意,可大姐姐已经有了心上人,每次宫宴,大姐姐都故意装作古板无趣的木头人,太子就打消了娶大姐姐的念头,转而娶了大司马的嫡次女为太子妃。
现在距离秋闱放榜只剩一个月,大姐姐的心上人马上就能来上门提亲了,大姐姐怎么突然成了太子侧妃?
人散去后,我跟着大姐姐回了南筠院,我想问个明白。
「大衍朝,没有姐姐嫁入皇家,弟弟还能尚公主的先例。」她笑着同我说,「裕儿,有大姐姐护着,你可以轻松几年了。」
「可是,韩大哥怎么办?」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韩平啊,我亲口问过他。」
「什么?」
「你第一次来葵水那日,我去见了韩平。我问他,如果我想离开京城,你愿意选择外放吗,他没说愿不愿意,只是不厌其烦地跟我解释朝廷是如何地重内官轻外官。他爱我,但也爱他的前程。我不确定,一旦你的女儿身被揭穿,姜家犯了欺君之罪,他会不会同我撇清关系。」
大姐姐一定很难过,才做了这个决定。
8
姜槿到底做了太子侧妃。
大整个人消瘦了很多,看起来精神很不好,见到我和我娘就骂。
我娘偷偷哭了好几次。
娘说,她不是为姜槿去做太子侧妃而哭。
太子侧妃地位高贵,等太子登基,姜槿八成是个贵妃,全家人再见到她,都要行跪拜礼。
娘说她哭的是女子的处境。
天底下的女子,不管什么身份,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世上的大路,没有一条是给女子走的。
只有爹爹,因为解除了我尚公主的危机,松了口气。
大姐姐出嫁那日,我背着她出门上轿。
她趴在我背上,凑到我耳边,说:「裕儿,不要哭,能为姜家出力,为你出力,大姐姐很愿意。」
大姐姐嫁入东宫后,我总担心她郁郁寡欢。
我娘朝我翻了个白眼,说:「姜槿是个聪明人,她看着温和,但身上有一股和她娘一样的劲。」
我不懂娘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三朝回门,看到大姐姐容光焕发地站在太子身侧,我忽然就明白了。
大姐姐不爱太子,但她爱姜家,爱我,爱自己,所以她就算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她也会让自己过得好好的。
在这之后,皇上果然不再纵容长宜出宫找我游玩。
所有人都有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释然,就连大,身子也渐渐养了回来。
我去主院请安时,她面对我,脸上甚至有了笑容。
可我心里沉甸甸的,像哽了块石头。
我整个人越发沉稳起来。
不知内情的旁支叔伯对我爹爹说,难怪我家小子说裕儿是姜家儿郎中最男人的一个,你看他这心性,简直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爹点点头:「是,姜裕跟我年轻时一样爷们儿。」
他生怕别人会怀疑我是女子,所以现在逮着机会就把我和猛男这种人设绑在一起。
毕竟,如果有人怀疑卫阶是女人,大家会觉得这个人独具慧眼,如果有人怀疑张飞是女人,大家会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病。
他甚至想让我粘一脸络腮胡,但实在找不到牢固又隐形的胶水,只好遗憾作罢。
我靠着大将军长子的身份,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个吏目的职位。
拼命抓了几次惊天盗贼,一年后,我成了副指挥使。然后我花了三个月时间设局,抖落出指挥使贪污的事,指挥使被调查革职,我顺理成章升了指挥使。
所有人都说我年少有为,只有娘亲知道,这两年来,我身上旧伤添新伤,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了。
我每日出门执勤都预备着与贼人拼命。
娘亲看着我那些伤口,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但她从来没劝过我。
她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我原计划拖到十六岁,和爹爹上战场,然后死遁改名换姓,开始新的人生。
可现在大姐姐在东宫如履薄冰,在爹爹心里,女儿又不是最重要的,我必须留下来,成为大姐姐的仰仗。
我给自己编了许多穷凶极恶的故事散播出去,纵然我年纪轻轻位居兵马司指挥使,纵然我已年满十七岁,都鲜少有媒婆上门为我说亲。
我打算,等我二十岁的时候,物色一个苦命女子,用锦衣玉食同她做交易,让她陪我演戏,我们做一对假夫妻。
我打算做一辈子的男人了。
对于我的这个决定,娘亲和大姐姐劝阻了几次,大不置可否,爹爹乐见其成。
然而,我十八岁这年,老天给大衍朝降灾了。
9
才刚到十月中旬,大衍朝迎来了百年难遇的雪灾。
皇帝身子骨不好,缠绵病榻半个月,薨了,太子慌慌张张登基。
早被爹爹打回老家的北羯蛮子见大衍动荡,觉得是出兵的好时机,北羯王室亲自带兵,对大衍北方发起了攻击。
爹爹临危受命,同叔伯一起,带着姜家军阻击北羯军。
先帝刚刚去世,新帝根基不稳,再加上国库钱粮都用来赈灾,拿不出多少军饷粮草来。姜家军的这一仗,并不好打。
爹爹出发前,对我说:「我们这一走,府中全是妇孺,在我回来之前,你有信心护住她们吗?」
「爹爹放心,裕儿万死不辞。」我斩钉截铁道。
我不仅要护住家中女眷儿童,也要护住大姐姐。
新帝登基前,太子妃柳越失手打死了在太子书房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太子发了怒,将柳越打入冷宫反省,如今柳太子妃还在冷宫没有出来,中宫皇后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谁都有机会。
谁都想坐上那个位置。
因此,身为侧妃的大姐姐,成了她们首当其冲要下手的目标。
我放弃了兵马司指挥使的职务,成了羽林军的一员,又花尽积蓄打点,将心腹安插进内宫,总算松了口气。
等我忙完这些,北边传来消息。
姜家军兵败了。
爹爹和叔伯们带着一支亲军准备夜袭,结果遇上雪崩,被埋在了底下,生死未卜,再无音信。
北羯军趁机攻城。
留守的二堂兄带着军队,护着百姓,连失三城,才终于在云州止住北羯蛮子的进攻,僵持下来。
看着哭成一团的女眷,我不禁有些茫然。
难道,谢国师没有说错,我真的是祸国灾星,所以才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多的灾难?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是大。
她红着眼睛,却没哭,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力量:「裕儿,你站好了,你爹出发前,将姜家交给了你,你在,姜家就在,你不在,姜家只剩下人人可欺的妇孺!」
我看向她。
她一字一句道:「姜裕,你听好,幸好姜家还有你在。」
她在告诉我,我不是灾星,她在告诉我,她不怨我。
我没有哭,传信给姜槿,让她尽力转圜,然后在朝堂反应过来之前,带着两个心腹,快马去了云州。
我需要在朝廷派人来调查之前,了解更多的情况。
10
二堂兄姜焓殚精竭虑,看到我赶来,总算松了口气。
他告诉我,他在军中抓到北羯的细作,觉得叔伯们的死,并不简单。
我想了想,换了身女人的衣服。
姜焓大惊,那样子,不亚于看到张飞穿女装。
「二堂兄,我这个样子好看吗?」我问。
姜焓神情复杂,不肯回答。
那就说明我很好看。
也是,姜槿生得那么漂亮,我又怎么会丑呢。
「北羯人在失守的三座城池大肆抓捕来不及转移的百姓,把他们当作是两脚羊。我听说北羯王的二儿子是北羯王和一个汉女生的,他在北羯王身边,没有实权,却很受宠爱,他对汉人有怜悯之心,我要潜到他身边,打探消息。」
我跟二堂兄约定好暗号,一旦我放出暗信,立刻安排人来接应我。
「裕儿,小心。」姜焓没有拦我。
我们心里都清楚,姜家现在是多事之秋,要渡过这次难关,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背。
我混入逃难的百姓中,装作腿脚受了伤,行动不便,很快我就落到了北羯蛮子手里。
北羯蛮子欺负我听不懂北羯话,故意在我面前笑着说道:「这个娘们儿嫩得很,先送去给大王子享用,等大王子享用完了,就轮到哥儿几个,哥儿几个享受完了,再送去给拓大厨煮了。」
大衍闹雪灾,北羯也不好过,他们想吃肉,不敢吃自己人,就打大衍百姓的主意。
我强忍住恶心,朝着难民中一名眉眼略微有些深邃的少年靠近。
我赌他便是北羯二王子。
他皮肤白里透红,怎么可能是难民。
我赌对了。
用了十天的时间,我和他成了朋友,通过他,查到了我要查的真相。
朝中确实有人跟北羯勾结,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姜平远等人就遇到雪崩,遇难了。我爹他们的死,真的就是纯倒霉。
最后一晚,我潜入北羯王帐,偷到了朝中人通敌的铁证。
正准备离开,面前出现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北羯二王子。
他一改之前纯良的模样,看着我,笑里夹杂着叹息:「这么快就要走了啊,你们大衍的女探子,还真是无情呢。」
我警惕地盯着他,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抽了出来。
二王子又说:「要不,别回去了,留下来给我做王子妃。」
「你有王子妃。」我说。
他笑道:「她不过是个汉人,杀了便是。」
「我也是汉人。」我提醒他。
他说:「你不一样,你比她有趣。」
我心里一沉,眼前这人,虽然有汉人血统,但是他身体里也留着北羯王的血。他对大衍百姓根本没有怜悯之心,他只是太无聊了,披着羊皮拿大家取乐。
我当机立断攻了上去。
他一声呼喝,北羯兵朝我围了上来。
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时,为了追贼,我练出一身好本领,如今正好用来逃命。
冷焰火放出,姜焓派来接应我的人也到了。
「二堂兄,守好云州,我要回京了。」
有了这些证据,姜家至少不用背着战败的骂名,可以熬过这一关了。
11
京里比我离开时还要风平浪静。
回到家,娘亲告诉我,这都是大姐姐的功劳。
我离开之后,姜槿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以身作则,号召官宦女眷捐钱捐物,开慈济堂,救济受灾百姓,为姜家赢得了百姓的感激。
第二件事,她怀上了孩子,这是新帝的第一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新帝将朝堂彻查惩处姜家的言论压了下来。
姜家的儿女,在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我换了男装,带着铁证进了宫。
铁证如山,很快,谢司明就被禁军看守起来。
他对大衍有祈雨之功,百姓曾对他敬若神明,这次雪灾,他几次耗费巨资作法,却丝毫没有减缓灾情,反倒是他被关起来之后,雪慢慢停了。百姓们都对他感到失望。
因此,新帝放心地将叛国罪安在了他身上,判了斩刑。
行刑那日,他故意朗声在行刑台上预言:「天不佑大衍,本是要大衍灭绝,是姜大将军等人的血肉,止住了老天的杀意。若要大衍无灾无难,找到大将军遗骨之日,须得大将军未亡人殉情,否则雪灾重来,大衍生灵涂炭。」
新帝亲自监斩,我和大姐姐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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