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非常喜欢三毛的那首诗: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树是大自然最诗意最富情感的魂灵。无论是记忆中故乡的白杨,还是江南挺直的水杉;无论是每日散步抬头所见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香樟,还是外出旅游偶然又必然闯入视线的高大的梧桐,柔媚的垂柳,馨香的洋槐,等等等等,还有那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都一一成画,镌刻于心,化为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杨
作家萧乾旅居海外多年的朋友在几颗枣核上诠释了根植心底的乡愁,倘要我寻一样物品作为故乡的代表,那就非杨树莫属了。
在北方,我的故乡,门前屋后,沟渠边或者大路旁,杨树似乎永远是那么独占鳌头的独霸着一方天地,以致于我行走于故乡的每一步,都深深的镌刻着它的影子。
家门口的土杨树,是以一种并不漂亮的故事走进了我的生活的。我生性胆小,对爬行于地的大虫小虫都一律的怕怕怕,尤其是对浑身长满了绒毛的毛毛虫,甭说看见,一提起这三个字,内到心脏,外到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禁不住的瑟瑟缩缩。所以可恶的也就在于此——土杨迎接春天,并不像其他树木一样,要么以鹅黄翠绿的枝叶,要么以璀璨多姿的花朵,而是在抽枝长叶前,先于枝枝杈杈上挂满了酱红色的状如毛毛虫的“杨树狗儿”。虽然心知肚明那并不是毛毛虫,但光看样子,而且是满枝满树的“毛毛虫”的样子,心里到底还是怕的,甚至于出门都要远远的绕开它。有时,也硬着头皮壮胆,对被风摇落在地的“杨树狗狗儿”,恶狠狠踏上几脚,然后急速转身跑开,看它毙命后留下的一地殷红,心里才略略有几分逞英雄快意后的轻松。但哪天稍不留意,被风吹落的杨树狗掉落于身,还是会大喊大叫,一身惊悚,拍手跳脚的将它从身上抖掉,才算历过一劫。
杨树狗儿是如此可怕,可它的叶子却以另一种美好,将我对故乡眷恋,深深的留存于心。土杨,在我的故乡也叫小叶杨,在杨树狗儿掉落开始长叶到叶子封蜡之前,也就是立夏前,土杨树的叶子可是春天的一道美味。将采摘下的叶子洗净,在开水锅里焯水扎烂,然后捞出在凉水里浸个两三天祛除涩涩的苦味,蘸酱吃、凉拌吃,做馅、做菜饽饽,都是故乡最美的味道。母亲每年夏天回去看望外婆,妗子的饭桌上总有春天就冻在冰箱里的杨树叶,特地在此时解冻。那萦绕于唇齿间的淡淡清苦味道,浓缩进滚烫的乡愁,生生世世,成为永恒的记忆。
土杨树的外形并不优美。干旱的土地,导致它的干、枝并不光滑挺直,毛糙的皮,疤瘌流星,经风历雨很多年,也不见得长得有多么的伟岸粗壮,但它的干,它的如手指一样撑开的枝枝杈杈,却如此的坚毅刚强,在干旱的年份,头颅依然不屈的向上。骨子里的坚韧,是它对故乡最美的守望。
要论树形的优美,当属白杨。笔直的干,笔直的枝,一律挺挺直直的向上,绝无旁逸斜出、虬曲错结,号称树中的“伟丈夫”。它通常被安排在河岸边,大路旁,校园里,一年四季都有美丽的风景和故事。
外婆家院子外的河套边,一排溜直的白杨树下,常常是我暑假里的天堂。我和小伙伴们在树下歘嘎拉哈、抓石子,就地取材用杨树叶的叶柄叶脉来“拔根儿”,有输有赢,热热闹闹。就是一个人,也绝不寂寞。伸开双臂,一棵树一棵树的抱过去,无论哪一棵,我竭尽全力的抻筋拉骨,都无法将它圈起。仰头望天,尽管踮起脚尖,仰望仰望再仰望,甚至有点天旋地转的晕觉,还是无法企及树干的顶端。它的目标永远是更高远的天空,不愧美其名曰“钻天杨”。
从家到镇上的公路两旁,行道树便是白杨,挺直的树干,清白的树皮,尖塔型的树冠,看上去恰如干净利落的年轻小媳妇,浑身上下透着精干。清白的叶背,黑绿油亮的叶面,在风中哗啦啦的轻舞放歌,爽朗又不失曼妙。夏季赶集上店,一路白杨,一路浓荫,总是带给人各种情绪里的遐想。最美妙的当属凉风乍起的秋季,在大路旁抱住一棵白杨树深情的眺望,稀疏的黄叶衬着瘦削清白的躯体,一路绵延,没有寒肃萧瑟,反而生出几分浪漫的情致。
小学校园四周也是被挺拔的白杨环绕。春来抽枝长叶,夏来一片绿荫,秋风吹起黄叶飞,冬季静默显傲骨。寒暑易节,时光流转,白杨静静的陪伴我走过了小学六载光阴。
先生老家的千湖湿地旁,冬季里的那一片白杨林,更是带给我无限的震撼。褪却夏季繁茂的绿衣,每一株性感的躯体,都一览无余。但骨子里的阳刚,却在寒风中拔根错结,每一株伟岸的身躯都是你最坚实的依靠,即使在肃杀的冬,也生出义薄云天的万丈豪情。远望,当成片的白杨集结在一起,那光滑清白的肌肤,到又有几分小女子的清秀柔情,揽你入怀,将你冰冷坚硬的目光融化在它温情脉脉的对视中,平心静气,忘却多少凡尘纷扰。
以后的行走中,也多次瞥见杨树的影子。五台山下溪水边的伸枝展叶的土杨,莫高窟前挺拔伟岸的白杨,荒漠绿洲中坚实坚固的白杨防护林,以及鸣沙山月牙泉边孤独寂寞的沙杨。看到它,它们,我的思绪就会自然的闪入北方的故乡。
但无论是坚毅的土杨,还是挺拔的白杨,总是牢牢的将我对故乡的定义毫无二致的锁定在它阳刚又秀美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