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秦又要加班。顾宋去健身房上了一节瑜伽课，回来做了四个三明治，吃了两个留下两个放在冰箱，把公寓打扫了一通，洗完澡吹完头发，李秦还没有回来。她有些坐不住，又不想打电话发微信打扰他，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路灯，脑子里浮现出各种闺怨词，为自己突然如此耐不住寂寞感到好笑，不过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一日不见思之如狂了。

吹了会儿风有点冷，她进屋来到李秦房间，想找他的英文原著《瓦尔登湖》出来打发时间，却一眼瞟到床头柜上的《弗洛伊德文集》。

弗洛伊德这个名字妥妥是她的萌点，顾宋十分想笑。老爷子的著作她只读过一本，就是著名的《梦的解析》。然而就这一本书，却在她的阅读史中占了不少“最”，比如最摸不着头脑、最没有共鸣、忘得最彻底等等。“本我”和“潜意识”这两个概念她认为还是很有价值的，不过这个价值更多地体现在方便了人们对许多日常现象和感受的表述，实际意义与老爷子自己提出的内涵外延已不可同日而语。恋母仇父的“俄狄浦斯情结”她充分发挥想象力与共情力也完全无法理解。

至于解梦，她觉得还是本国古谚说得清楚明白，不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小时候看了奥特曼，会梦到跟怪兽打架，看了武侠，会梦到飞檐走壁水上飘。学生时代梦到最多的是数列，因为数列题偶尔会难住她，其次是给外国人指路，那是在练习英语。而现在，她可能梦到坠崖，那是因为睡姿不对压迫心脏，或者到处找不到厕所，那是因为睡前喝水太多。总之她从小到大所有的梦没有一个能跟这本《梦的解析》对得上的，对世界的理解在任何层面也都和老爷子的理论搭不上边。能跟一个人类“不投机”到如此程度，她觉得也不容易。

老爷子毕竟是一位精神病学家，她大概不在他理论的应用范围之内。那么李秦不知道对哪里感兴趣，她在床边坐下，就着书签打开文集，《第六篇爱情心理学》几个大字映入眼帘，顾宋呵呵一笑，心想这小子果然很有求知精神，谈个恋爱也不忘实践联系理论。而前一篇留有签字笔标记的赫然是……《性学三论》！

顾宋啪地合上书，觉得偷窥到李秦的隐私，很是对他不住。可是这人也太闷骚了吧！平时一本正经，开玩笑也很风雅，没想到私下里竟然如此……直白！人贵慎独，非礼勿视，非礼勿想……

可是讲的什么呢……他都装了些什么到脑袋里去了……还做了标记那么认真……顾宋脑中天人交战，最终好奇心获胜，她偷偷摸摸颤颤巍巍地重新打开书，翻到李秦划线的一处。“对禁欲者来说，梦境是性活动的唯一表现方式……”脸刷地一下红了，所以他做的都是什么梦啊……

“在发展过程中，如果压抑作用深刻制约了这种先天性倾向，尽管这种先天性倾向非常强大，但肯定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以她对弗老先生的了解，这个结果肯定是病态的。她看下去，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升华作用是先天病态倾向发展的第二种影响，这种作用可以为强烈的激动找到一个发泄口，从而对其他方面起到作用，这样使一种原本具有威胁性的倾向，变成一种能大幅度提高精神工作效率的有效因素。我们从这里可以得到艺术创作的灵感。”所以才说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艺术家都是精神病人么？

“通常来说，本能的压制是我们文明建立的基础。在现代社会中，人格中的支配欲、好奇心、侵略性和报复心等倾向都是需要作出一定牺牲的，通过这种牺牲从而积累起仅供公众用的文明的素材和精神的财富。”看来李先生的思想境界还是很高的，不过他划了这么多有关“压抑作用”的内容是几个意思。人格中的支配欲、好奇心、侵略性和报复心，顾宋想想自己，好像只有好奇心，而且好奇心一般不太需要压制，所以李秦压抑的又是哪一个？

她想得出神，完全没有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李秦回来已是深夜，怕顾宋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发现她在里面，惊喜地想要问候，却听顾宋一声惊叫，差点把书扔出去。“你你你……你回来啦！我我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李秦在她身边坐下，一手环住她肩膀，看到她双手紧攥的书，了然一笑，“再这么攥着，纸能撑住不破，你的手不会酸么？”

顾宋如梦初醒，仿佛烫手一般，赶紧把书放回原位。“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不小心看到，然后……然后……”顾宋灰心地低下头，“我就看了，就是有意的，你代表月亮消灭我吧。”

李秦再也忍不住，将她扑倒，狠狠吻了一通，喘着气说：“那你应该发现了吧，我很压抑。”

“嗯，”顾宋捧住他的脸，同情又感动，“而且你还努力地化压抑为动力，拼命工作为社会做贡献，你真了不起。”

她的眼神类似于……慈爱，李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都是我不好，天天和你呆在一起都没发现你有心事，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每天都很开心。你有什么不顺心的，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我说的话虽然常常不中听，但一般都很有用。”顾宋诚恳地柔声细语，眼睛亮晶晶的，半晌得不到李秦的回答，只见他表情纠结又无奈，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于是更体贴地说：“你别不好意思，每个人工作生活中都会遇到困难，我不会笑话你的，我想帮你分担。”

“你真的想帮我？”声音有点哑。

“嗯！唔……你冷静……一点啊……通过发泄欲望来释放压力……治标不治本……我们还是要找到问题的根源啊……”

李秦混乱地摸索了半天终于崩溃地发现顾宋穿了一身连体睡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发明！他委屈地问：“假如欲望本身就是问题的根源呢？”

顾宋愣住，看着他薄汗的脸，原来他压抑的……是这个。他们从认识的第一天就住在一起，她一直很习惯，后来确定了恋人关系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可是说起来，他们这算同居了，而真正的同居，好像不是这样的。听说男女有别，这个差别，大概有几十倍还是几百倍来着？

“呃，那个，这件事，我妈说，婚前最好不要……”

“嗯，我会忍着的。”

“但没说绝对不行……”

“什么？”

“我舍不得你这么难过……”

感动的潮水与焦灼的心火翻涌蒸腾，李秦只觉水深火热大抵如此。他爱惜地吻她的脸颊，看着她微颤的长睫，终究不忍，只隐忍轻笑：“据我所知，你可不是妈妈管得住的小孩，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顾宋眨眨眼，有点害羞，“我是觉得，新婚夜是最完美的，”忽地又关切地抱着他，“但是为了梦想的完美让你承受现实的压抑，那没有意义。”

他终于下定决心，“我愿意。”

“啊？”

“你的梦想，对我意义重大。”

“……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看来我真的得努力工作为社会做贡献，好早点娶到你。”

“那我等着你啊。”

“嗯，绝不让夫人久等！”

“弗洛伊德讲的那些，你有同感吗？”原欲变异喜欢轻佻女性什么的。

话题跳得真快。“不太有。他讲的大都是本能层面上的，而我的超我还比较强大。”

“那你做的都是什么梦啊？”

“喂，超我再强，也经不起你这样挑逗哇！”

“我不问了，我闭嘴。”

“结婚了我再和你演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