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我陪你>
“又是萝卜……”
温檀闭着眼都能闻出今天的午饭是什么。
——酱猪蹄、烤鱼、烧鸡……真是让人怀念得很，简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沈澈，你天天吃这种没有油水的东西，不腻？”
“……难道你有别的东西可以吃？”
“现在没有，但是我发现院子里的树上有个鸟窝……”
“你不要打那窝鸟的主意啊，长老知道了会骂死咱俩的。”
“没事没事，长老那么疼你……那，我不打鸟，就‘借’几颗蛋，怎么样？
“反正我们有时候也吃鸡蛋，都差不多嘛……”
见沈澈有些动心，不等他回答，温檀就非常主动地承担了爬树的工作。
“一、二、三……六、七，给你们留两个，剩下的借我们一用，回头给你们弄小米吃。”
沈澈看着温檀以十分扭曲的姿势踩在树叉上，嘟嘟囔囔地扒拉开大鸟，小心翼翼地把鸟蛋揣进怀里。
“别别别，咱们好商量，沈澈，帮忙啊——”
被泠水阁门风养的十分朴实的鸟妈妈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头，盘旋一周后，逮着“小偷”的脑袋一阵猛啄。
“愣着干嘛，跑啊！”
温檀像猴子一样出溜下来，拽着看傻了眼的沈澈冲向内舍。
“虎落平阳被犬欺，拔毛的凤凰不如鸡……”
温檀忿忿地揪着头发里的鸟毛，心想：这要是在溪山，冲着这顿打，别说两颗蛋，他连窝都不会给它们留着……
一枚一枚地捧出五个“宝贝蛋”，温檀一晃神儿，想起了千里茵师母教给他的煎蛋。
但是……没有锅可以用……
“嘿，沈澈，打点开水来，我去厨房找点糖和香油，今天我也给你露一手。”
沈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听话，明明还没有同意他偷人家鸟妈妈的蛋，结果一壶开水就自觉地跑到了自己手上——不过，偶尔解解馋，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错嘛……
正出神，温檀已经神神叨叨地敲碎了鸟蛋，把开水冲进混合好的蛋清和蛋黄里，撒上一把红糖、倒点香油，拿筷子顺时针搅两下，逆时针搅两下——
“当当当当——大功告成。
“怎么样，香不香？
“来，沈澈，干了这碗蛋花汤，咱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不，一条船上的兄弟了。”
“当——”
温檀随手折腾出的蛋花汤差点烫出了沈澈的眼泪：之前被父亲打伤的时候，母亲也喂过他相似的味道……
“你慢点，我不跟你抢行了吧……”
温檀瞄着沈澈饿死鬼一般的吃相，十分担心他会把自己给呛死：清漪长老看着挺疼弟子，怎么把这货馋成这个样子……
饭饱水足，两人闲极无聊，决定比试比试定力——扎马步，谁先晃悠谁就是今天偷鸟蛋的罪魁祸首。
日斜西山，两人还是老僧入定一样，哪怕肠胃已经开始“咕咕”抗议，也纹丝不动。
戌时将至，温檀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今天真是亏大了，又是被鸟啄，又是被沈澈这家伙耍，搞不好还要被长老骂一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突然，旁边的沈澈毫无征兆地站直了身子，拍打着大腿，爆出一声惨烈的悲啼：“受不了了啊！”
温檀噗呲一笑，冷不防地顺着墙倒了下去，瘫坐在地上，欣赏着沈澈夸张的表演。
“走，吃晚饭了。”
沈澈收敛起表情，装着开玩笑的样子，伸手要拉温檀起身。
“我自己来……”
温檀推开他有些冰凉的指尖，咬着牙威胁自己：温檀啊温檀，你要是站不起来，今天的晚饭就不要吃了。
——但是，怎么，身上好像哆嗦的更厉害了？
挣扎几番，温檀故作轻松地拍拍身上的灰，冲沈澈呲牙一笑：“愣着干嘛，走啊。”
尽管温檀竭力不显露出自己的无力，粥碗的抖动却让他的脆弱无处遁形。不过夹了几口菜的功夫，筷子就抽起了羊角风，连夹着的榨菜都没能顺利送到嘴里。
“我吃饱了，先去睡。”
温檀疲惫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费力地挤出一个笑脸，起身向自己的侧屋挪去。
“我也饱了。”
沈澈心里一阵抽痛，终于按耐不住自己，走上前去，一把扶住温檀单薄的肩膀。
“不用……我可以……”
温檀脸色惨白，绵软地敲打着沈澈的手指，试图把那只手从身上拍下去。
但是沈澈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夹起温檀，拐到了侧屋的床上。
此时温檀已经逐渐丧失意识，全身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沈澈替他掖好被角，正欲转身，袖口却被人牵住——
跌落冰崖的场景一遍遍地出现在温檀眼前，失重的惶恐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最近的东西。
“不，不要……”
少年脸色惨白一片，嘴唇翕动着，不知是求饶还是叹息。
“不怕，我陪你。”
沈澈轻轻攥住那只长到自己袖口上的手，努力让自己忽略它骇人的冰凉——他会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透骨的疼痛刺破了温檀的昏睡，全身都像被冷风穿透了一样，麻痒的感觉在躲不开的剧痛间游走，只有右手掌中传来一丝温暖。
温檀吃力地转过头，望见沈澈衣带未解、发冠未松，趴在床角，睡得正香。
而那珍贵的温度，来自沈澈。
——呆子，这个姿势睡过去，明天起来膝盖要是能动才怪……
——“我陪你。”
——这是，沈澈说的吗？温檀隐约觉得，神识尽失前，有人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少年被疼痛折磨得惨白的面颊，不自然地浮起一阵粉红……
温檀本想把被子拉给沈澈一半，奈何骨节僵硬得没有办法抓握，只好咬紧嘴唇，尽量让自己不要出声，不要吵醒这个愿意陪着他受罪的傻瓜。
沈澈最后是被温檀压抑的呻吟声惊醒的。
入目，一抹刺眼的殷红顺着少年的嘴唇缓缓流下。
“你……”
看着温檀抱歉的眼神，沈澈恨不得把自己结结实实地打上一顿——这小子遭着这么大的疼，自己居然还害他憋着不肯出声。
据子时已然过了一个半时辰——这得受多少罪……
“没事，等你好些了我就去沉书阁寻长老，这几天，长老应当查出解毒之法了。”
“谢谢……”
温檀安心地合上双眼，任凭他捂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默默地熬着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