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火红的灯笼将天地照得透亮,白莹莹的雪花抚摸过每一寸枝丫,唤醒了一盏盏小太阳散发着鹅黄的香。万物在黝黑的土地下萌动,湛蓝的天如水洗过一般,空气中弥漫着奶奶的呼唤。
“小大姐哎,快点回家来帮忙哎!”
“唉,知道了,奶奶!就回去了!就回去了!”来不及跟邻居家的小丽挥手告别,我提着裤子就往回冲。
今天是除夕,也是春节的前一天。这一天里,是大人们最忙碌的时候,也是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大人除了要从辛苦忙碌一年所得的报酬中拨出一笔给调皮捣蛋的小孩添置新衣,还要忙着准备各色各样平日里馋嘴小孩总是惦记的吃食 ,这样的好日子除了俗称“娃娃节”的端午,也就此时此刻最令每一个小孩子欢呼雀跃了。
我来到熟悉的井边,拧开旁边的自来水管接了一瓢水,对着黝黑的井口灌了下去,迅速摆动手臂,一上一下地压着长长的木质把手。不一会儿,汩汩清泉便一下接着一下涌了出来,瞬间连成了一股小河。
小河清浅,还冒着丝丝热气,一股脑儿冲进了红色的大瓷盆,撞击在了硕白橙黄的白菜上,渐渐淹没。
奶奶粗糙的手臂拂过白白的菜心,嘴里不停的念叨:“今年的馒头肯定好吃。瞧这白菜,多像新媳妇的手臂,嫩得掐出水来哎!”
奶奶摆动着红盆里的胖宝宝,随着四溢的水花,我的汗珠冒了出来。我拿过旁边的白瓷碗接了一碗水就停止了压井,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一口刚下肚,清甜刚上了舌尖就被奶奶夺了碗,非催促着我去厨房喝那烧开的自来水,还色厉内荏道:“仔细你喝坏了,大年初一闹肚子,可就一年都不得安生了。”
奶奶是个封建老迷信,儿时裹小脚,又是童养媳,重男轻女,过节讲究。
奶奶总爱拿这些吓唬小孩子,可大人们却深信不疑。
记得每年娃娃节,奶奶就把提前准备好的雄黄酒,各色绒线,艾叶艾草,粽子鸭蛋等一应物品摆成一溜。先是早上吃粽子就着咸鸭蛋或是沾白糖,然后中午烧上一壶又一壶的艾叶草干干净净洗了澡,手脚脖颈带上五彩斑斓的绒线,再细细的用雄黄酒点了耳孔,鼻孔,肚脐眼,最后就是等着七月七女郎织女相聚之日将绒线抛上屋顶搭鹊桥了。
我因不喜雄黄酒的怪味儿,总不肯老老实实点酒,因此奶奶总吓我,“不点雄黄酒,小心虫子钻鼻孔!”我听了又惊又怕,最后只得乖乖顺从,一年一度的接受雄黄洗礼。
娃娃节尚且如此讲究,更别提中国人人人都奔赴回乡过年的春节。
白菜洗了,从邻居家薅来一些细嫩的小葱,伴着粉丝,猪肉,有时是白硕的肥猪肉熬完油的渣,细细的剁碎了,撒上少许盐,少许鸡精,想吃辣点就再加点胡椒粉,都不需要再多的油,只需不停的搅拌搅拌再搅拌,直到奶奶鼻子都无需凑近,令人流口水的美味就窜上了鼻尖,馒头馅儿就活好了。
苏北的春节必须吃这样带馅的馒头,因为老一辈人说过节里煮生米不吉利,虽然苏北的大米香飘万里全国闻名。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原因,到底是因为窘困的生活让劳苦百姓只有在春节里才能抽出时间来细细得做这样一件工程量浩大的工作,让喜悦的笑颜伴随着美味绽放在安逸的春日里,祈盼来年日子更甜。
吃上一顿这样的馒头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是包一两顿饺子能比拟的。饺子馅儿可以是韭菜,白菜,青菜,蒲菜甚至是纯肉馅儿的,但是冬天里的馒头,十之八九都是便宜的白菜为主,其他为辅。白菜的水嫩在冷空气的助力下变得不再友好,它迅速带走了井水多年来积聚的暖,一点一点的将冒着热气的河水荡漾的冰冷,拔凉,将奶奶粗糙黝黑的手冻得通红。吸了水的白菜细细得剁碎还不算,还要进行挤水才能入馅儿。为了能够让馅儿含水量少口感紧实,奶奶就一边剁馅一边撒盐,等到馅儿剁碎了,大部分的水就被逼了出来,这会儿奶奶拿个大纱布将白菜团成一个个大雪球,使劲全身力气挤水,有时额头沁出了汗,双手却已冻紫了。等到一团团雪球再挤不出一滴水来,她才放心的长舒一口气。这会儿我心疼的把火炉提给她,她却忙忙摆手说,“不能烤哦,一烤一个疮。”便又开始掀开棉被下的面盆开始和面了。
不管是和面还是包馒头,蒸馒头,大人们总不许小孩子靠跟前,我也不例外。奶奶说,小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说了一句两句不中听的,馒头就蒸不好了,不是糊了就是酸了,一年的好运头都没了。因此我只见过馒头热气腾腾的模样,以及它入口时的唇齿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