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开机。”
忽听苏向阳大声向屋里喊了一嗓子。
陈大志闻听马上从铁椅子上站起,伸手按向面前操作台上的绿色按钮,连按两下,只听两声响铃后,就听下面“鸣”的风机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同时,头顶四层也“铃铃”响了两声,上面放料的机器也运转起来。
江小飞站在际大志的后面,看了一会不停摆动的几个仪表,又看看陈大志聚精会神地盯着几个仪表,觉得有些无趣。
扭头看看窗外的窑面上,几个同室的操作犯人在苏向阳的大声指挥下来回奔忙,而他则双手抱着一个控制器,控制着窑内上方不停转动的料斗布料,不时按动着上面的按钮,“叭叭”作响,
“大头,把1号门的料子松一下。”
“刚子,4号门下面的块子撬喽。”
“干啥呢高延军?快去让老陈把风再加大些。”……
江小飞越看越有兴趣,凑到门边,还别说,这高延军的身体看似跟豆芽菜似的,可四五十斤的钢钎拿在手上,看不出丝毫吃力的样子。
大头叫许勇,三十多岁,云港人,犯的是走私罪,判了六年,还有两年就出去了。
刚子叫梁玉钢,本市人,身高体壮,跟江小飞犯的一样伤害罪,据说当时他和另一个兄弟和另外一伙的七八人对砍还没吃亏,并重伤了其中的两人。
还有一个张凯,一个叫杨亚州,都是盗窃罪,七、八年的刑期都才熬下一小半。
“你在干什么?”
一声断喝,吓了江小飞一激灵,回头一看,见陈大志正怒目瞪着自己。
江小飞悻悻地走回到陈大志身后。他奶奶的,这老家伙哪来这么多规矩,至于对小爷这样喝来呼去的吗?
江小飞虽然心里不服气,仍装出认真的样子看着仪表盘。
陈大志歪着头看着江小飞,不无调侃道:
“不服是吧?行。是不是想去窑面上捣大钎子?没有问题,老陈我说一声你就能去了。”
江小飞一听一缩脖子,心一紧,好家伙,刚才窑面上处理窑的场景,他可看得一清二楚,不说要挥动那手腕粗的钢钎子了,就是那窑内高温,站在边上吊毛都能给燎没了,何况还要站在窑门边挥着钢钎操作,那就不是人干的事,那几个操作犯人,谁不比自个皮实,还不是又累又热跟个孙子似的。另外,听说还有那窑喷事故,那是会死人滴…
江小飞越想越怕,索性心一横,小爷就任这老家伙教训吧。
陈大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继续训道:
“我这岗位不是谁要干就能干的,要是上几年的话,不花个三两干你想都别想。现在你小子还不知足,真他妈是个混蛋。还有,以后在窑面,该干的事干,不该干的事直当不知道。我告诉你,当劳改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管住你自己的这张破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知道吗?”
“行了老陈。"江小飞实在忍不了住,一下打断陈大志话头,不屑地道,“别动不动给小爷上纲上线的,有什么呀,你当我是你儿子了还是怎么的?还训个没完了。"
“哟,你小子可以呀,在老子我面前还充起大爷来了。"王大志不怒反笑,伸手在我头上来个了大大的爆栗,那手快的无法形容。
江小飞疼得一抱脑袋,眼泪都汪在眼里。这他娘的也太快了,小爷连反应也没有。
江小飞嘴裂着,不可思意地看着陈大志,想问问他这手法怎么这么快,可又不好意思问出来。
陈大志盯住江小飞的眼晴,一字一句地说:
“你小子再不知好歹让老子我生气的话,我让你…”他低头扫视了一下,弯腰拿起地上的一块窑砖,也不见他用力,右手掌便无声无息地切在窑砖上,窑砖立刻轻微地“咔"地一分为二,半截窑砖“嘭”的一声落在楼面上,随手又把另半截丢在地上,又是一声“嘭”,“…尝尝这滋味。”
江小飞的心也随着那半截砖的落地声,狂跳了几下,他的眼珠也快掉地上了,小下巴象脱臼一样卡在那。
乖乖,真的假的?这老小子也太厉害了,给我的惊奇是一个接着一个。要知道,这窑砖可比那墙砖结实多了,跟青石似的。这他妈要揍在身上,非得躺上十天半月的。
江小飞此刻觉得浑身象有毛虫在爬,挺不自在的。
陈大志见立威的效果达到,才重重地“啍”了一声,就不再理会这小子了。
这时候,窑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看样子既不象犯人,也不象干部,穿的人模狗样的,正背着手和苏向阳站在一起轻声聊着什么。
“老陈,那人谁呀?”江小飞一下有了话头,讨好的伸手替陈大志捏捏双肩,又捶了捶后背,这才向外撅撅嘴,问道。
陈大志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很享受,向外瞄了一眼,说道:
“是老秦,监狱请的烧窑师傅,你可别瞎掺呼。”说完,站起身,边向外走边对江小飞说,“在这老实点,别跟火烧屁股似的。我去去就来。”
江小飞“嗯”了一声,刚要坐下,又被走到门口的陈大志训斥道:“谁让你坐下了?啊?看你小小年年还老逼老吊样,要是被王队长看到了,有你小子好果子吃。”
江小飞连忙拉开铁椅子,老老实实站在仪表盘前。
这时候王队长不知啥时也来到2号窑面上,和苏向阳和老陈笑着聊了一会,见一切正常,吩咐几句后就走回1号窑了,估计是找三组的李队长聊天去了。
陈大志上前和那老秦嘀咕了几声,回到控制室,伸手按了红按钮一下,然后头顶上的送料机慢慢停止了运转。
现在除了风机声,没有了其它机器设备的浑响,安静了不少。
“你在这里别出去,我下去一会。”
陈大志吩咐道,又神秘地到仪表柜后面翻腾了一会,才快步走出控制室。
陈大志刚走出去,苏向阳连忙跑过来,对着王大志耳语了一会,才各自分开。
“神神秘秘的,准不是什么好事。"江小飞斜着看了一眼他们,心里暗道。
窑面这会慢慢明亮起来,窑内温度也提了起来,又要处理窑了。
苏向阳这时走进控制室,把卸料旋钮旋转一下,减小了卸料量,无视江小飞的存在,转身走了出去。
窑面上此时己经奇热难当,苏向阳也和其他几人一样的甩了棉衣,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挥汗如雨,不时有大钢钎砸落窑面的“当当”声。
过了好一会,忽见陈大志神神秘秘地回到窑面,把一包东西塞给苏向阳后,自己抱着一包东西快速溜回控制室,在仪表柜后面忙活了一阵,才慢慢踱回到江小飞身边。
苏向阳这时探进身子道:“老陈,你们抓紧弄饭吃吧。”
陈大志应了一声,从柜子后拿出一口炒菜锅,又拎起从监房带来的塑料袋,交给江小飞说:“拿着,跟我出去弄饭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小子,我知道你刚来还没接见,咱们可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吃我的,等你接见了,我是要吃回来的。”
“没问题。”江小飞一拍胸脯道。心说:等吃我的?你老小子就慢慢等吧,家里就老妈一人,几百里的路程,我可不想老妈来受这罪,而且老妈还晕车,一坐车就吐得昏天黑地,还有三年多的刑期,除了老妈,估计再也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探望一下自己了。
一想到这,江小飞的心情也就有些低落起来。
到了窑面上,陈大志选了一个背风的角落,让江小飞放下锅和塑料袋。
不一会,只见苏向阳已经用铁锹端着一锹冒着火焰的料子走了过来,他把料子倒在角落处,又用锹拍了拍,才向王大志示意一下,便转身走开了。
王大志快速用锅在旁边的自来水上接了一锅自来水,盖上锅盖,放在料子上。
五分钟不到,锅里的水便开了,陈大志又是下方便面又是打鸡蛋又是切火腿肠,忙得不亦乐乎。又等了一会,两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便端进了控制室。
“吃吧,吃饱不想家。”陈大志说着,又递过来一个咸鸭蛋。
江小飞心里无来由地有些发热,握着咸鸭蛋刚想说话,就被陈大志挥手止住了,说道:
“别激动,我知道你小子想说什么,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瞎操心,你小子让老头子我少生点气就行了。还有,窑面上犯人之间的秘密,你直当没看见就OK了。”
这时,窑面上一阵“咔咔”声,传来苏向阳的喊声:“老陈,开机。”
陈大志闻听,用筷子指了指绿色按钮,说:“按两声,是开机的铃声,一声是关机的。”
江小飞放下碗筷,依言按了两下绿色按钮,这时楼上回了两声,于是各种机器运转的混响声又轰鸣起来。
门外走进来苏向阳,伸手拧大了风机的旋钮,又低头看了看屋里两人的饭碗,笑了笑走了出去。
突然,江小飞的心猛地一下揪了起来。
明显的,他看到苏向阳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嘴里还有一股酒气。
江小飞知道,零五年这时候的所有牢改场所,是明令禁止犯人抽烟喝酒的,而且是严厉禁止的,不要说象苏向阳这样大摇大摆的抽了,就是暗地里都要双手偷偷摸摸的捂着,瞅实了无人才抽了一口。这事如果被管教干教发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小飞心悸地向门外看看,又回头看看陈大志,这才发现陈大志正用不善的眼光盯着自己,于是忙低下头,对付起碗里的面条了。
陈大志站了起来,悠然走到门口向西边瞧瞧后,也从身上摸出一支香烟,找到一颗从窑里嗤出的红红的料球粘上,点着后甩掉料球,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半晌才遐意地慢慢吐出,脸上那舒服的劲就提了。
江小飞吸溜着面条,脑子里混乱一片。
从看守所到监狱,别说整整一支烟了,就是烟屁股,犯人们都躲着一人一口的吸,只到烧到手指。
而现在,江小飞被抓以来所有的认知便被简简单单打破了,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充斥在脑袋里,甩也甩不去。
去他妈的,想不通干嘛还费脑细胞,这些又关我屁事。江小飞暗暗骂了一声,站起来把陈大志和自己的碗筷放在炒锅里,端着向自来水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