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时候,曼桢发现丢了一只手套。她又说,不要紧。在夜色如墨的夜晚,世钧独自打着手电又去了那里,在雪地里漫无目地找。手套是红色的,周边白茫茫的一片,那点红色就算在黑夜也依然醒目。世钧终于找到了,紧紧攥住,装在了口袋里。第二天,他见到曼桢,把手套递过去,曼桢一脸惊喜,世钧说:在路上捡到的,口气随意,像是无心之举,全然不提昨晚雪地里的寻找。
这一段来自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半生缘》。这部电影我看了许多遍,最近一次看也距现在有几年之久,当回忆这部电影时,许多镜头一闪而过,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世钧在雪里找曼桢遗失的手套。当我试图用文字表达时,这组镜头真切地如再放映,每一个细节都近在眼前。
当所有的爱情褪去颜色,褪去轰烈烈的光环,只剩下那抹记忆,并不都是爱恨交加的时刻令人回味,我们叨念的是是暖人心脾的那小小的温暖。曼桢多年后回忆,她记起的却是为世钧洗筷子这样琐碎的细节。
暖在二十岁时曾疯狂地迷恋过一个男生。这样的迷恋让她痛苦欲绝,因为她投入的爱根本得不到回响。
现在的暖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和儿子。某一天,她坐在窗边,摆玩手里的茶具。一只茶盏上的纹路四散开来,有如一朵在水中的花。那些纹路通向了哪里呢?最终流向了茶盏的尽头。突然她的手一滑,杯子掉在地上,瞬间摔成了大大小小的瓷片。那些碎片上的细纹还在,只不过,独自留在了这一片,再也无法顺延开去。
她专注地欣赏着这块瓷片,就在她翻转时,瓷片薄薄的一面如一把开了刃的刀锋,手被割开了一个口,红色的血涌出来,晕染了周遭的皮肤。
她尖叫一声,在厨房忙碌的丈夫闻声过来,她表情的痛苦远远大于实际的痛苦。丈夫找了药箱,拿出创可贴,拽着她到了卫生间,把她的手拿到水笼头下面用凉水冲,说:“这样就能把碎屑冲掉。”
“这样就能把碎屑冲掉。”这句话在她的耳边放大回响。二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她也弄破了手,鲜血直流,那个男孩拖着她的手一块冲到外面的水笼头,仔细地把她的伤口洗了又洗,说:“这样就能把碎屑冲掉。”
她的心就这样被打动了,爱情自然而然的产生,那个男孩给了暖最大的快乐和痛苦。当生活又回到原点,她回到原来的自己时,她为自己曾经深深的迷恋而不解,就这样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要求。
直到这刻她才明白,男孩的那句话像颗刺扎到了她心里,让她失去判断和感知的能力,一度迷失了自己。
那刺长在那里,浑然不觉,与身体融为一体。丈夫的一句话把那刺轰然拨出。她流了泪,为过去的那个痴迷的自己。
丈夫看她哭了,摸着她的脸说:“怎么和小孩子似的,真那么疼吗?”
“嗯,很疼。”她用力地点头,她为这刻的疼等待了十年。
“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顾间的事。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张爱玲在《半生缘》开篇写到。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与他才认识了几年,长得觉得是漫长的一生;离开他这么多年,却短得如弹指一挥间。
夕阳西下,暖坐在夕阳的余辉里,她盼望着明天的到来,因为明天她将是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