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才是最美的 ——评马吉德的电影《麻雀之歌》
从《天堂的颜色》到《天堂的孩子》(国内译为《小鞋子》)再到《巴伦》,一路跟随着马吉德·马吉迪,品味美,品味人性的善良,品味自然的美丽,品味诗样的意境,品味简单的快乐,品味童心的纯净,每每内心震撼、洗涤,并且享受其中,在世俗的浮燥中去平静淡定地思考,在德黑兰的滚滚车流和满天浮尘中找到一块清净自然的角落。一度奉马吉德的电影为神明,有一种宗教般的崇拜。
直到《柳树》,马吉德像所有功成名就的导演一样想有一个华丽的转身,但却失去了原本的朴实与自然,也失去了我对马吉德电影的坚持与迷恋。不是《柳树》不好,巴黎郊外的林荫大道和满地枯黄的落叶确也是一幅令人心怡的美景,但成年人的爱恨情仇过于复杂,一直在黑暗中平静无怨的尤素夫治好了眼睛,却看到这个世界充满着丑陋和病态。这不是马吉德应该涉足的地方,就像我们不忍看到孩子们的童心被污染。马吉德可以去好莱坞和柏林领奖,去北京拍奥运的广告片,但他绝不能离开他生长的土地,尽管那里还是落后原始的村庄与山野。
但是,他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的,也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带着《麻雀之歌》,带着老搭档礼萨·纳吉,带着一如既往的自然之美、朴实之美和原生之美,回到了简单的村庄、牧场,用即拍即有的唯美的构图讲述穷人、普通人和孩子们的简单的快乐。
一切自然的才是最美的。在《麻雀之歌》里,贫穷、不幸、艰辛和黑暗在自然中都充满着诗一般的美感。失聪而懂事的女儿、执意修复水窑的孩子们、没娘的幼雀、池塘的金鱼和圈养的驼鸟,不正像《天堂的孩子》吗?在喧闹污染的都市边缘,晚风吹过美丽的麦田,孩子们在快乐地玩耍;乡间的庭院,一池碧水,一块地毯,一棵大树,看着夜晚满天的星星,听茶壶烧开水的声音,听夏夜的鸟叫。卡里姆在房顶上修好天线,甜蜜地召唤妻子:“纳尔基丝,房顶上真的很漂亮啊,咱们今晚就在房顶上睡觉吧,让孩子们在屋里看电视。”纳尔基丝回以羞涩的一笑。 故事从驼鸟养殖场不慌不忙地、流畅地展开,大故事里套着一个接一个的小故事,如伊朗北部山区随处可见的流淌不断的小河,轻快地流动。卡里姆的儿子候赛因和邻居的孩子们要清理水窑的污泥换上清水养上金鱼,15岁的女儿哈尼亚的助听器掉到污水里损毁,卡里姆决心挣到钱给女儿买一个新的助听器。但是一只驼鸟从养殖场逃走使卡里姆丢掉了养家糊口的工作,不得不在城里骑摩托车拉客。进了城的卡里姆看到了谎言与虚伪,拥挤与喧嚣,他每天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和事,有人会多给他付钱,也有人会悍然赖帐。一天他和街上的其他摩托车一起被召集起来为一家公司拉一些小型冰箱,但他的摩托车在路上掉了队,只好把冰箱拉回家,他本想把冰箱卖掉,但就要交易时他改变了主意,最终把冰箱还给主人,主人为他的诚实所动,给了他工钱和小费还答应让他在厂里工作。卡里姆满足着这样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每天从城里带回的堆放如小山的废品轰然坍塌砸伤了他的头、手和脚,他只能缠着绷带在家休养,一时没有了收入来源,但却感受到了邻居们热情善良的帮助与关怀。他看到妻子是如何靠缝衣维持家用,儿子因为打工小小的手掌磨出厚厚的茧子。孩子们终于靠辛苦打工换来的钱买回了金鱼,但在搬运的过程中弄破了塑料桶,金鱼撒了一地,孩子们为了不让金鱼死掉只好把它们放生河里,他们只把剩下的一条最大的金鱼放入到水窑里。卡里姆目睹了孩子们的辛苦,心生爱怜,改变了反对态度。卡里姆的病终于好转,他看到一只麻雀在屋里飞来飞去,不断地撞到窗户上,他帮麻雀打开门让它飞向天空,这时养殖场的工友来看他,并告诉他那只逃走的驼鸟又回来了,他又可以回到养殖场工作了。影片的结尾,卡里姆回到养殖场,一只驼鸟跳跃旋转、展翅起舞,仿佛为卡里姆重新回来而高兴和庆祝。
在《麻雀之歌》里,家庭的温情随处可见。卡里姆深情地为女儿系上鞋带,卡里姆心疼地看着儿子手上的破茧,女儿为安慰父亲谎称助听器已经修好,孩子们在卡里姆绑着绷带的腿上做画,小儿子用自己的钱为父亲买了一袋软饮。 当然还有纯朴的乡情与人情。卡里姆炒好驼鸟蛋分送给邻居,养殖场工人为他带来礼物并告知他可以回去上班,卡里姆为孩子们唱歌,卡里姆误入别人家的院里祷告,要出门的一家人坐在车里一直等他祷告完,并送上一杯水,祝愿他梦想成真。 电影里也不缺诙谐与搞笑。驼鸟逃走时的混乱滑稽,卡里姆扮驼鸟去找那只逃掉的驼鸟,卡里姆故意用含混的语言测试女儿的助听器是否真的修好,卡里姆背着沉重的门走在回家的路上,卡里姆拉冰箱时绳子勒到了脖子等。最逗的是,卡里姆想把五百土曼换成零钱给乞讨的女孩,人家说你这五百土曼就是零钱啊。还有,亲朋好友为受伤的卡里姆祈祷,一连念诵了好几个死去的伊妈姆的名字,另一位就说这些人都死了,你就念点活着的人吧,痛苦中忍俊不禁。
马吉德是构图的天才,可以看出他早年学习美术的功底,所以在电影中可以看到一幅幅美丽的写意诗画。马吉德的构图是唯美之美,他并不刻意制造美,只是展现美,他总能找到一种最自然的美。风吹麦田,孩子们画在卡里姆腿上的画,夜晚宁静的村庄,温情的庭院,起舞的驼鸟,养殖场的黄昏,收集驼蛋的场景等等不一而足。
马吉德超越了伊朗的社会现实,却守护着波斯的传统文化。驼鸟的出逃和回归,仿佛具有超乎人类的灵气,它是不是不满养殖场的资本剥削,悄悄躲在穷人家的后院为他们送上珍贵的鸟蛋呢?卡里姆每天从城里拉回家并精心守护的那堆废品突然坍塌,卡里姆瞬间被压没,难道不是暗喻这城市的垃圾和现代化的进程对传统和自然的农村的吞噬与占领?卡里姆用多收的车钱买来的青果,报应似的在路上漏掉一半;卡里姆背着的那扇门也恰似背着的贪婪,无边的田野又暗喻了贪婪的无边,粗大的喘气声是不是又象征卡里姆几欲被贪婪所压倒?最后,卡里姆回到养殖场,难道不是又回到了人性本善的最初?麻雀之歌,只有乡村的纯净与质朴才能让充满污泥的水窑变成一池清水,让鱼儿游泳,让麻雀唱歌,让驼鸟跳舞。凡此种种都暗合了波斯古代的神秘主义思想,托钵僧的境界,哈菲兹的诗歌,卡布斯的教诲,无不浸染着宿命的观点和人性的教导。 一连看了三四遍,还觉得不够过瘾。完全忘记了最近人们对马吉德会见领袖和卷入政治的批评,就像完全想不起来这部片子获得过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角奖。只是在写完影评时,想起王蒙说过的话:小资情调的三个标准,喝黑咖啡而不是雀巢,早上洗澡而不是晚上,看伊朗电影而不是好莱坞大片。 我会一如既往地看伊朗电影,看马吉德的电影,看原版的波斯语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