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字母文字传奇
4. 波斯人扬弃楔形字
“扬弃”是个哲学名词,德语aufheben的意译,即辩证的否定,表示对原有事物既要抛弃消极因素,又要保留积极因素。
那些在帕米尔天险面前“转过头去”,向西绕过索莫尼峰前往波斯的伊朗-雅利安人,确实“扬弃”了美索不达米亚古老的楔形文字,没有能让它成功的涅槃重生。
同样在公元前2000年-前1000年,另一支印-伊雅利安人游牧民族,并没有去冒险穿越索莫尼峰天险。这些能牧善战的雅利安人选择了另寻他所,在数百年间陆陆续续转向西行,到达了扎格罗斯山脉(Zagros Mountains)环绕的干旱的伊朗高原,被史书改称为伊朗-雅利安人。扎格罗斯山脉的西南边缘紧邻着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经形成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那里是世界四大文明之一的巴比伦王国地域。
在语言学中,“伊朗”(Iran)的语义就是印欧语系支系雅利安人的土地,从中亚迁徙到伊朗高原的雅利安人被认为是现代伊朗人的直系祖先,促使许多历史学家从雅利安人迁徙开始研究伊朗的历史。
伊朗-雅利安人族群众多,但影响伊朗高原最重要的族群是米底人(Medes)和波斯人(Persia)。他们以骑兵和武士开道,带着妇女、儿童、牲畜一同到来,通过缓慢的移民方式,逐渐与当地土著居民融合、同化,使现今伊朗人具有了部分雅利安人的基因(虽然只占到18%)。
米底人是第一批在伊朗高原定居的雅利安人。到公元前8世纪左右,他们已经占领了伊朗西北部扎格罗斯地区,在埃克巴塔那(Ecbatana),即今天的哈马丹(Hamadan)附近,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埃克巴塔纳意即四方交汇之地,第奥西斯(Deioces)成为米底人的第一代王。公元前612年,米底人联合两河流域的巴比伦人攻打亚述首都尼尼微(Nineveh),并在几年中就击败了新亚述帝国(融合了其他民族的闪族人),建立起强大的米底王国(公元前 708-前550 年),领土面积最大时包括今伊朗全境及土耳其西部。
与米底人不同,另一支伊朗-雅利安人——波斯人,选择了沿扎格罗斯山脉的褶皱地带去往更南部的地域发展。当地原住民是埃兰王国,允许波斯人进入领地,并为他们分配了一块人烟稀少的区域。帕尔斯(Pars),或法尔斯(Fars,即“波斯”一词的不同音译名),成为波斯人的定居点(今伊朗西南部法尔斯省,行政中心是设拉子)。帕尔斯在波斯人的情感中始终占有非常特殊的地位。波斯(Persia)这个名称就是从帕尔斯演变而来,欧洲人也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们。
公元前700年,波斯的阿契美尼德人以祖先之名,在安善(Anshan)建立了一个波斯小王国,尽管他的部落仍然处于松散状态,尽管他们拥有共同的语言、文化和宗教,但依然无法逃脱沦为米底王国附庸的命运。
公元前550年,米底王国末代君主阿斯提阿格斯(Astyages),把自己的女儿曼丹(Mandane)下嫁给波斯阿契美尼德家族的冈比西斯一世(CambysesI),不久生下居鲁士(伊朗人称呼他Kouroche,而不是CyrusII)。小居鲁士长大后登基为居鲁士二世,联合某些米底人及波斯贵族发动起义,在帕萨尔加德战役中战胜米底大军。外孙打倒了自己的米底外公后,建立起阿契美尼德王朝(Achaemenian Dynasty)。史书又称阿契美尼德王朝为“波斯帝国”,称居鲁士为大帝(公元前559-前529),他开启了波斯或伊朗伟大的历史传奇。
“伊朗”与“波斯”这两词的原始含义,从时间来说,“伊朗”一词的出现远远早于“波斯”;从地理范畴来说,“伊朗”远远大于“波斯”。“波斯”(法尔斯)只是伊朗高原南部的一个地区;从种族来说,波斯人(法尔斯人)只是伊朗人的一个部族。但现在人们已经把二者的意义完全等同。波斯帝国后来的国王大流士一世曾经在一块石碑上刻有这样的话:“余乃波斯人,亦即雅利安人之后裔”。波斯人信奉的祆教徒也称其祖先来自“雅利安之乡”。据考证,“雅利安”(Aryan)就是“伊朗”(Iran)的同义语。
居鲁士大帝是天生的领袖人物,称王波斯是万众归心的结果。他把波斯人及米底人组成的部队编练成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军,连续征服了邻国吕底亚、叙利亚和大马士革。当时的美索不达米亚由迦勒底人(闪米特人的一支)建立的新巴比伦王国统治。公元前539年,居鲁士大帝率军前往两河流域征服新巴比伦。
那年正当居鲁士大帝攻打巴比伦的时候,新巴比伦国王那波尼德与他的祭司不和,祭司们以“放水”方使居鲁士长驱直入,兵不刃血地接管了这座城市,美索不达米亚成为波斯帝国的领地。居鲁士大帝宣称,自己是“巴比伦之王、苏美尔和阿卡德之王,世界四方的国王”,他还释放了近五万名犹太人“巴比伦之囚”,让他们返回家园,并用文字记录了巴比伦人民对他的拥戴和欢迎。
这个曾以空中花园、通天塔而享誉世界的巴比伦文明,就这样被雅利安人“粉碎”,从此消亡在历史的长河里。
我们在《楔形文字传奇》里曾经详细地讲过这段历史,它被正式记录在拉萨姆挖出的居鲁士圆柱(Cyrus Cylinder)上,所用的文字是巴比伦方言的阿卡德楔形文字(新巴比伦楔形文字)。大英博物馆馆长尼尔·麦格雷戈表示,这个圆柱是“我们知道的关于管理一个社会、一个拥有不同民族和信仰国家的第一次尝试,一种新的治国之道。它甚至被描述为第一份人权宣言,虽然这从来都不是该文件的本意。”
我们现在可以回到语言和文字的话题本身。
在伊朗历史上,波斯人使用过很多种语言。自居鲁士时代开始,波斯宫廷与贵族使用的是“波斯古语”,与印度梵语极为接近,现代英语和它们也可以说是表亲。波斯古语其后又分为两支:一支称禅德语,祆教经典波斯古经《阿维斯塔》就是以此语记录;一支称巴拉维语,也是印度语的一种,今天的波斯语言即由此发展而来。古伊朗人与古印度人由古印欧语言连接在一起,但他们都没有记录语言的文字。
当时两河流域使用的文字,主要是阿卡德楔形文字(亚述方言或巴比伦方言),用以表达亚述语或迦勒底语,虽然楔形字符已经减少到了500多个,但仍然属于意音文字体系(表意与表音相结合的文字)。
雅利安人来到伊朗高原后,感到新亚述楔形文字和新巴比伦楔形文字太难,且不适应印欧语系的语言。米底人首先从300余个楔形字符里选出了36个字符构成一套楔形音节(字母),并以羊皮纸和笔取代泥板成为书写用具。波斯人继续沿用了这种音节(字母),这就是罗林森率先破译的贝希斯敦摩崖上的波斯楔形文字。这种文字在大流士一世统治时期被正式确立为波斯帝国的官方文字。
被罗林森破译的这种波斯楔形文字,是一种“大杂烩”式的“音节(字母)”,可以称之为“半字母表”和“半表意符”,分别由36个音节(或字母)、8个表意符和2个分词符(共计46个楔形符)构成。它明确地表达出一种意义:波斯楔形文字的功能已经发生了质变——由表意符变成了音节和字母、表意符的综合,用来表达印欧语系的波斯语。据说当年有一种被称为阿拉姆(Aramaic)字母已经在波斯流传甚广,波斯人很可能是吸取了这种字母的原理,然后用楔形符号来表达这种波斯的“音节/字母”,表明它正在逐渐从音节文字向字母文字的过渡之中。
古代波斯文献对居鲁士的记载非常少,然而在帕萨尔加德宫殿的一根柱子上,用古波斯语、埃兰语和阿卡德语记载着:“我是居鲁士国王,阿契美尼德人”。这些代表居鲁士的铭文,可能是大流士一世后来用波斯楔形文字制作的,以确认他的波斯血统。这篇铭文所用的文字即由波斯人“重塑”后的音节/字母式的楔形文字。
从苏美尔楔形文字发端,发展为阿卡德楔形文字、古巴比伦楔形文字,直到新亚述和新巴比伦楔形文字,楔形文字从来就是表音符与表意符相结合的意音文字,例如上述记录在居鲁士圆柱上的新巴比伦楔形文字。波斯人“扬弃”了楔形文字的内核,仅仅保留了它的外形用作音节。这一点说明,在巴比伦文明“湮灭”前后,以表意符号为主的阿卡德楔形文字,事实上已经让位于以音节(字母)为主的波斯楔形文字。
在楔形文字事实上已经“改头换面”的前提下,说伊朗-雅利安人“粉碎”了楔形文字也不为过。
但是,公元前530年大流士一世刻写在贝希斯敦摩崖上的三语铭文(波斯楔形文、埃兰楔形文和阿卡德楔形文),表明阿契美尼德王朝对文字的使用依然较为宽容(参见《楔形文字传奇》),并没有强制要求“书同文”,直到波斯帝国最终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