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惘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医院陪安喜娜做检查。他看着玻璃窗外昏暗的马路，以及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甚至能看到他们嘴里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袅袅的幻化出各种形状。他沉默的听着电话，眉头渐渐皱紧。
世界似乎正在离他远去。
早上醒来他发现安喜娜蜷缩在他的怀里，像只安静熟睡的猫咪。托托趴在两人中间，不时舔着爪子，安静祥和。
李曦惘轻抚她腰部一小片胎记，胎记是粉红色的，浅浅的像是桃花花瓣的形状，对他来说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形状。他凝视着她紧闭的双眼静静的等待她睁开眼睑，安喜娜睡眠很浅稍有动静便会醒来。
他感到不对劲，轻轻拍拍沉睡的安喜娜。
没有反应。
李曦惘脸上的血色在慢慢退去，他稍稍用点力气晃动着她，想要将她从沉睡中唤醒。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像是童话里陷入沉睡的公主，跟随她一起沉睡的还有整个世界。房间里静的可怕，李曦惘能够听到气流进出自己鼻孔与肌肤摩擦产生的声响，他缓慢的伸出颤抖的手掌，放在安喜娜的鼻边。
气息缓慢而悠长。
李曦惘松了口气，急忙翻出手机拨打120。
就在这时，安喜娜睁开了眼睛，世界又活了过来，他疯了一样抱紧她，泪水像雨点般流过她洁白光滑的脊背打湿了床铺。
李曦惘赶到汶城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隔着玻璃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季县长，他感到难过，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总是与死亡格外亲近，凝神细听似乎就能听到死神正用鞋底不耐烦轻敲击地板的声响。
廖长城看着监护室门外失魂落魄的李曦惘，长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
“谈谈？”
李曦惘转过头，茫然的看着他肩章上亮闪闪的五角星，像是寒夜里真正耀眼的星星。
李曦惘低头跟在他的身后，不去理会四周好奇的目光。两人走进逃生楼梯间，廖长城掏出香烟，想了想递给李曦惘一根。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抽着烟，直到香烟燃尽。
“还是不想说？”廖长城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李曦惘继续沉默着，像是陷入冬眠的仓鼠。
“知不知道你爷爷现在在哪？”廖长城换了一个问题。
李曦惘摇摇头。
“被抓的是王余。”廖长城再次掏出香烟，却没有再给他。
李曦惘的眼神晃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焦报国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你要知道，你背后有整个国家。”廖长城费劲心思的想要打消他的顾虑。
李曦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摇摇头。
“你朋友正昏迷不醒，你爷爷失踪了，你就不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廖长城想要唤醒他，可迎接他的仍然是看不到尽头的沉默。
廖长城叹了口气。“想说的时候，你知道去哪找我。”
说完丢掉烟头，转身准备离开。
“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廖长城扭过头注视着李曦惘的眼睛。“我知道。”
王余一个人呆在审讯室里，面前装着金属格栅，双手被拷在椅子上，椅子前面有个小小的搭板，像是儿童座椅。一个年轻的警员走了进来，在格栅的另一面坐下。警员没有理会他，只是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钢笔尖划过纸面的刷刷声，让人没来由的心情平静。
过了一会房间的门再次打开，廖长城缩着脖子走了进来，在旁边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下。
“呼，北方真是冷啊。”
王余抬头看着廖长城，发现他同样也正在看着自己。
“又见面啦。王余。”
王余疑惑的问道：“我们见过？”
“没有，但是我见过你哥哥，哦，或者是你弟弟。估计你也搞不清楚你们谁年龄更大一些。”
王余晃了晃，像是被寒风拂过的柳树。
“不想说点什么？王余不是你的名字吧，你只是借用了你那双胞胎兄弟的身份。啧啧，还真是够狠的，连亲兄弟都坑。”
王余愤怒的瞪着廖长城。“我没坑我兄弟，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廖长城拿钢笔敲了敲桌面。“你可给你那兄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通缉令被贴的到处都是，做个火车都能被人当通缉犯给抓起来，拘留所都不知道进了多少次了。你得谢谢我，每次都是我出面把他保出来。”
王余一言不发，低头坐在那里。
“嘿，兄弟，帮我个忙，跟我说说你们这帮人忙忙叨叨的在整什么呢？”
王余打算沉默到底。
“你手上人命不少吧，估计得判死刑，啧啧，真可怜，一把年纪，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怎么样，我去帮你通知家人。趁着判决没下来你们好好亲近亲近。”廖长城像是在调戏一头笼子里的狮子。
“你个混蛋。”王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铐深深的勒进他的手腕里。
“哎哎哎，别急嘛，不乐意你直说啊，这么激动干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愿意。”旁边的记录员转头看了看廖长城，对他这番表演感到有些好笑。
“来啊，来都来了有什么就说说呗。”
王余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低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谁？”
王余摇摇头。“我不知道。”
廖长城皱起了眉头。“不知道？”
“不知道，我记事起就在至臻社里，他们都叫我小13，我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才知道我有一个双胞胎兄弟。等我长大些了他们就让我进了第三殿，再后来我成了第三殿的阎王余。”
“等会什么是第三殿？”廖长城开口打断他的叙述。
“至臻社分为明部与暗部，明部就是社里通过各种渠道收买的社会各色人物，有大学老师，专家学者，也有政府官员，他们扮演的是至臻社的喉舌。暗部专门帮至臻社处理不稳定因素，恐吓，甚至暗杀。暗部分十殿阎罗，每殿的主事人叫阎王，分别是第一殿阎王-蒋，第二殿阎王-厉，第三殿阎王-余，第四殿阎王-吕，第五殿阎王-包，第六殿阎王-毕，第七殿阎王-董，第八殿阎王-黄，第九殿阎王-陆，第十殿阎王-薛，各殿互间单线联络。第一殿，还有第十殿比较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廖长城有些激动，笼罩着至臻社的迷雾终于被拨开了一些。
“第一殿负责情报收集分析，是社里的大脑。第十殿负责挑选下任盗火使，选出的下任盗火使便会成为第十殿的阎王直到盗火使死去，他便会卸任第十殿阎王职位入主至臻社。这两殿的阎王在盗火使的授权下可以调动指挥其余各殿。是唯一知道至臻社秘密的人。”
“为什么叫盗火使？”
王余犹豫了一下。“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据说第一个盗火使是个和尚，自称地藏王菩萨座下使者，盗取地狱红莲业火现世，要在人间完成地藏王菩萨的宏愿，盗火使知道暗部密语可以自由调动至臻社所有资源。每一任的盗火使自继任起都只能行使不到20年的权利，之后便会死掉。”
廖长城迷糊了。
“为什么会死掉？”
“不知道，我怀疑他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生命在这个世界的投影。”
廖长城长大了嘴巴看着他。
“你确定你是在认真的交代案情？”
被人当成傻子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王余面无表情的看着廖长城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按你的说法，王余这个名字似乎是每个第三殿的阎王的统一称谓，为什么你的双胞胎兄第也叫王余？”
王余看了看廖长城笑了起来。“改个名字有那么难么？”
“改了名字？怎么改？不需要本人同意么。”
“改个孤儿的名字还需要本人同意？你是不是太阳下呆的太久了，忘记黑暗是什么颜色了？记录身份信息的时候随便写错个字不就改了？”
廖长城敲了敲桌面思考了一会继续问道：“至臻社的目的是什么？”
“开始我以为至臻社是想建立一种完美的社会制度，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发觉他们在守护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桃花源真实存在的秘密。”像是一块巨石被扔进了平静的池塘。
廖长城觉的面前的人一定是个疯子。“这就是你们要杀害李文章的真实原因？”
王余点点头。
廖长城陷入了沉思，虽然调查报告中桃花源这个字眼出现了很多次，但直到此刻他才相信真的有一群疯子为了这样的原因去选择与国家对抗。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这地球还是圆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