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西安应算是人少的地儿了，毕竟如此燥热的天气也实在不适合外出。烈日炎炎，可西安北站熙攘的人群似乎并不想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喘口气似的。提着行李的程安摇摇晃晃地走出站台，说是行李，倒不如说是一个比较大的帆布包，毕竟是个大男人，也不像女人们出趟门恨不能把房子给带上。
许是火车上的空调开得太足了，一出了站，脚底的热气便一股脑儿地冲上了头，程安脑子感受到一阵晕眩。定了定神，也只得勉力拉着布包蹒跚着向外面走去。
程安是突然兴起临时买了票来西安转转的，之所以不说来旅游，主要是因为他也不打算去那些景区，只不过趁着单位里轮休的假出来走走看看。也就是因为临时起意的缘故，他并没有找人同行。
看了看昨天在手机上订的酒店，似乎还挺远的。程安拦了个计程车，一路上看着繁华且陌生的街道，在车上竟有些发呆，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竟让他在这陌生的空气里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或许真的应了那谁说的，程安程安，这名字念起来倒像是长安，莫不是他前世真是来自西安？
发呆好一会儿，程安是在司机带着口音的催促之下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到了。
程安到西安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一下车才发觉这天色黑的这么快。街头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一抬头，速8的名字落在眼前竟然显得这么不真实。
去前台要了房卡准备上楼，却在电梯里遇见一对小情侣。小两口也不在意身边还有个陌生人便吻了起来。程安在角落感慨着现在这些年轻人的同时也免不了尴尬。好在六楼也不高，很快便到了。
进了房间，程安看着这个错订的双人房有些不知所措。缓了好一会儿，他进去打开床头灯，看着两张床中间一个孤零零的帆布包，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遇见的那对情侣，弯了弯嘴角竟是无声地笑了。睡意全无。
程安走在路上的时候都还想不清为什么突然没了了睡意，像是不由自主地走了下来。虽说这是条从未走过地街道，但头顶明晃晃地灯光却似乎是公司楼下的那盏，这条路也莫名熟悉了起来。
也许是晚上更适合回忆吧，程安突然想起了前两年刚到公司的时候隔壁桌的那个姑娘，好像就是她说的程安听起来像是长安。那时他还并没有那么多话想要告诉她，只是如今来了她口中心心念念的城市，突然就想起了她口红的颜色，他记得那种颜色，是他一直都喜欢的颜色。还有一件藏在心里的事，程安是喜欢那个姑娘的，直到现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程安已经忘了年前那个姑娘是因为什么辞职的，他只记得那天买了两张票，原本是打算请她看电影的，却没找到她人，第二天去上班才听说她辞职了。而那场电影他去没去、跟谁去的都不大记得了。
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脚步却不自觉走到了酒店门口。程安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第二天醒得早，程安在楼下隔壁小店吃早餐的时候查了查附近可去的地方，最后决定去回民街。路程并不是很远，索性便走着去了。
虽说还是热得紧，回民街的人却并不见少。大多是结伴的旅人，鲜少像程安一样是单枪匹马来的。这样的想法让程安又一次陷入了沮丧。这样一个热闹的地方却使得程安对那姑娘的思念越发深刻起来。或许，他是真的不该一个人来的。
正在转来转去百无聊赖之际，程安仿佛听见有个不确定的声音在身后唤他“程安。”程安并不觉得在这里会有熟人，就算有他也不愿意暴露出他的孤独，只自顾自往前走，并不停下。
身后的声音却越来越着急了，并且十分确定。程安正思量着这不太熟悉的声音来自哪位故人，回头便看见了杨樾。
杨樾是程安的高中同桌，似乎过去关系还不错，他们还相约考同一所大学，不过后来程安高考失利被迫补习了一年，渐渐同过去的同学断了联系，以前同杨樾的交情也慢慢忘得差不多了。
程安正局促着不知如何开口招呼老同学，倒是杨樾先走了过来，说：“程安，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程安回道。这些年杨樾似乎是比记忆里漂亮了些，整个人也看着精神多了。而自己，只是越来越老了，不比读书时候的朝气了。他看着杨樾脸上张扬着的明媚笑容如同这西安六月的天光，炙热并且毫不掩饰地张狂。他大约是知道的，杨樾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这次在西安相遇可能是碰巧赶上她和男朋友或者老公一起出来旅游。想到这里，程安莫名地烦躁了起来，这个时候，他甚至有点害怕下一句话杨樾是不是就要问他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了。
所幸杨樾并没有注意到程安脸上的紧张，只环顾着望了望身边涌动的人流，试探地问：“看你像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有朋友一起吗？”
程安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孤身一人出门“散心”的，可身边确实是没什么相识的人在，正不知如何回话，杨樾便自顾自地接着说着：“我也是一个人来的，想着找个陌生的地方走走看看就当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游了。既然在这里遇到你了，不如就一起玩儿几天好了，也算是老同学聚在一起叙叙旧了，怎么样？”
杨樾比程安要矮上大半个头，此时她半仰着头看着程安略微失神的眼睛，有些期待，也有些怯懦。
程安此刻是需要有一个人陪伴的，但他却并不在意杨樾的期待。他回过神来，稍微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这时候杨樾便激动了起来，连珠炮似的问了许多问题。问了程安现在住哪里，想要去哪些地方，打算留几天，有什么计划之类。程安耐着性子一一作答。说来也奇怪，这时候他却并不觉得女人聒噪起来像是以往认为的那么烦。
好容易等杨樾说完了她的计划，已经是午后了，恰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在人堆儿里挤来挤去也让程安随着日头焦躁了起来。他也不好打扰杨樾的兴致，捡了个空子试探着问：“杨樾，饿了没，要不要找家饭店先吃个饭？”
杨樾其实并不觉着饿，但不想扫程安的兴，便顺着他的话说饿了。又急急掏出手机要找地方吃饭。
最后两人选了一家附近的中餐馆。在去的路上，程安看了看杨樾点的菜，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大多都是他爱吃的菜。程安突然觉得杨樾这样的女人也挺好，虽然话是多了点，但好在跟她一起不累。
餐厅环境不错，布置得很雅致。进门处摆放了好几盆颜色相近的花，程安只认得出有束白色的是桔梗，还有玫瑰。程安记得他喜欢的那姑娘隐约是喜欢桔梗的，于是对这家店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上了二楼，才见着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不同的花，于是询问了杨樾的意见后选了张靠窗摆着桔梗的桌子。
杨樾似乎很开心，笑着走过去说：“原来你也喜欢桔梗，还真是凑巧啊。”语气里的惊喜让程安不自觉也笑了。
在等菜的间隙，杨樾又小心地问起程安现今的喜好。让程安松了口气的是她并未问起他的工作和生活现状。
接下来两天，杨樾搬到了程安住的地方，因为酒店房间客满的缘故，程安只得答应了让杨樾同他住在一个屋里，好在当时错订了双人房，两个人也并不是很尴尬。
杨樾带的东西很少，两套换洗衣物，一些基础的护肤品。这让程安很是欣赏。
也不知是为何，这次相逢之后，程安不再莫名感到孤单，而杨樾的性格也好喜好也好竟都与程安相投，有时候程安甚至会想如果以后找个像杨樾一样的伴侣也挺好。
或许是老天有感于程安单身多年的孤苦，不经意给了他一个契机。
那天两人正在街头走着，前面有个推着车卖花的妇人走上前问程安要不要买束花送女朋友。程安正想否认，却见自车后伸出个小脑袋，女孩儿过来拉着杨樾的裙角撒娇：“姐姐这么漂亮哥哥还不给姐姐买花小心姐姐被人给抢了去。”
杨樾今天穿的是一身及膝的碎花裙，头发高高地挽在头上，化了淡妆，戴了副小巧的珍珠耳环。程安转头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在阳光下薄薄的耳垂泛着细细的红晕像是透明的一般，确实是很漂亮。
看着小女孩儿还算可爱，杨樾正准备掏钱给自己买束桔梗，低头的时候却不想被程安先一步把钱给付了。
杨樾接过花，低着头道了声谢。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程安自己都没想到竟是自己先提出这个让他赧然的话题。
“跟你一样，在成都。”
“你怎么知道我在成都？”程安有些意外，这些天他都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工作，杨樾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止知道你在成都，”杨樾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转头看着程安，“我还知道你在报社里做文字编辑。”
程安不喜欢他的工作，此时本该局促的他看着杨樾清亮的眼睛竟然有些释然，这一刻他应该确定了，杨樾喜欢他。那些在过去好些年的记忆突然间在脑子里复苏了，从好久以前就是，杨樾喜欢程安。程安突然明白过来，偶遇什么的都是假的，原来他们注定会重逢，这样的想法让程安有些兴奋，也有些不知所措。
杨樾见他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便收敛了嘴角的笑，揶揄道：“好了，我也不是买了什么私家侦探悄悄调查你，别这么严肃。”
“我哪里严肃了。”程安释然一笑，“你这么关心我你先生知道吗？”
这下该杨樾诧异了，慌着解释说：“你胡说什么，男朋友都没有哪里来的什么先生。”
见她还想说什么，程安赶紧打断她说道：“你做我女朋友吧。”
一切似乎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直以来杨樾都在喜欢程安，而程安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希望能有一份陪伴。也许算不上公平，但也算是都得偿所愿了。
生活开始慢慢变得好了起来，程安也打算带着杨樾回川了。可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见那个她。
虽然快七月了，却也是天公作美下了场小雨，虽不似成都那般湿润也算是降了点温。想着这大老远的来一趟，都快回程了还没去过什么好一点的景点以后想起多半会遗憾吧，程安同杨樾商量之后决定去兵马俑瞧瞧，看完就收拾东西订票回川了。
程安因着杨樾的缘故把回程的票改签了，可这个时候却太过不巧，只能买着几天后的票了，杨樾有些意兴阑珊，程安也只得再看看过些天的安排了。
放下心里隐隐的不安，杨樾强打起精神陪程安去看兵马俑。看着土坑里一个个面无表情整齐划一的土人，杨樾也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灰头土脸毫无自由可言，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喜欢上程安，渐渐地变成了如今模样。而此刻程安就在身边，以后都会陪伴着她，杨樾却突然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起来。说到底，她是不想看兵马俑的，可是程安不想去华清宫，她也只能陪着他来这里了。
一路上程安并未发觉杨樾的失神，一路走走停停，却看见了前面有个背影像极了某人。程安拉着杨樾急急走上前去，并不在意杨樾的挣扎。
“悦言？”程安向着那个背影试探着唤道。如同几天前杨樾在回民街的模样。
那女人转过头，瞧见程安的一瞬间眼中似有惊喜，拢了拢耳边碎发回道：“程安，好久不见了竟然能在这里看见你。”
杨悦言今日穿的是一袭无袖的修身白裙，V领衬得她得下巴越发尖细，脸上画了精致得妆，披散着的齐肩短发不似杨樾的长发飘逸却愈发显得年轻。
程安微不可见地松开了杨樾的手，走上前去：“去年你离职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没想到这一年你是越来越好看了。”
杨樾也不是个傻子，自然听出来了程安语气里的激动欣喜，那是同她说话时从未有过的语调，现下心里不大痛快，便走上前去握住程安的手，却被程安避开了。程安微微抚了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杨悦言自是没见着他俩的互动，看着杨樾紧挨着程安便问道：“这么快你就结婚了？可真不够意思，都不给我们递请柬，可是怕我多吃了你的？”
程安听出来戏谑之意，只得陪笑着说：“你这话说的，等我哪天真的结婚了，你的红包定是跑不了的，现在着什么急。”
这要搁在以前，程安是不会这么跟杨悦言说话的，他们虽是同事，关系却并不是那么近。程安喜欢杨悦言，这事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回好容易在人海茫茫遇着了杨悦言，程安更是顾不上身后的杨樾了，只顾着同杨悦言说着话，这让杨樾既委屈又生气，随意找了个借口便自己走开了。
杨樾一个人转着一个又一个坑，一个人越想越难受，索性忍着眼泪一个人回了酒店。他不想看见程安和别的女人相谈甚欢，直觉告诉她，程安应该是喜欢杨悦言的。
这一边程安倒没关注杨樾的去向，只当是她是见了他和别人聊的亲近生气了。
杨悦言并不认识杨樾，也不在意她怎么样了。
相互寒暄之后程安大概知道了杨悦言也是一个人来的西安，不过不一样的是她是被人无意放了鸽子。作为曾经的同事，也作为一个男人，程安当然是义不容辞做个护花使者。
两人把着景区里里外外都看个清楚后程安看天色也不早了，想着带杨悦言去吃顿饭再把她送回去，但被婉拒了，只得一个人回到自己的酒店。
房间里乱糟糟的，自从杨樾回来就一刻不停地收拾东西，但在拎着包走到门口的那一刻，她却迈不动步子了，她将衣服拿出来扔在床上仿佛在宣示着所有权一样。几分钟过去，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感到有些呼吸困难，打开窗看着楼下树荫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是那么渺小，她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她这样铺天盖地的悲伤在这庞大的人世面前终究是失去了颜色。她蹲下来，却觉得更加喘不过气，眼泪就这么滚滚落下来。
杨樾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窗前靠墙坐着，眼前的光一寸寸黯淡下来，是天快黑了，而程安还没回来。时间在折间屋子里好像是停住了，所有的东西都静止着，但一点点暗下来的光线还是在提醒着杨樾时间的流逝，一秒一分一个小时，杨樾的希望也渐渐随着天色暗了下来。
程安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打开门没有看见灯光，他心下却有些担心起杨樾。
这时杨樾已经和衣仰躺在床上了，她不想开灯，怕灯光刺激了眼睛让干涩的眼眶再一次掉下泪。
明晃晃的灯光亮起，杨樾皱了皱了眉，也不睁眼，也不说话。
乍见床上还躺着个人把程安吓了一跳，仔细看着分辨出杨樾的身影才把心放下。他轻轻走到床边，看见杨樾的睫毛颤了颤，轻声说：“这么早就要睡了吗，好歹起来把脸洗了吧。如果还没吃饭，我这就下去给你带点上来。”
杨樾翻了个身睁开眼，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撑起身子，逼着自己看着程安：“程安，我们才刚刚在一起，你是不是就后悔了？”程安不说话，她便继续说下去，“我刚才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准备收拾东西先走的，又想着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好过一场，总该等你回来好好道个别。”
程安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装作去床边透透气，背对着杨樾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程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杨樾也不想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站着，杨樾盯着程安的背影，看着他似乎是有些紧张，颤抖着点燃一根烟。程安正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死寂，杨樾却突然咳嗽了起来。
不待程安开口，杨樾便冷声说：“想抽烟就出去抽吧，想回来的时候回来就好。”后半句意有所指，半是幽怨半是无奈。
程安突然感到久违的轻松，像是得了开释的罪犯逃也似地出了房间。
见他走得这么急，杨樾却更加轻松不起来，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就这么止不住地淌下来。
程安出了房门却轻松不起来了，指尖一根接一根的烟也缓解不了他的焦虑。他从遇见杨悦言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在两个女人之间陷入了两难。一边是刚刚好上的杨樾，是自己提出的在一起，而且杨樾对他是真心的好，他是打心底不想伤她。另一边是杨悦言，心心念念许久的白月光，从今天的谈话里也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好感，如果这时候放弃，又难以说服自己。程安正在这夹缝里艰难地寻求一个解脱的机会，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是了，是杨悦言对他说的他的名字和西安有缘他才独自到这里的。
像是为自己找到了借口，程安不再想着房间里瑟缩在床头的杨樾，简单将自己收拾收拾就准备去杨悦言住的地方。
房间里的杨樾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至少今晚程安是会回来的，哭得累了也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安到了杨悦言住的酒店门口才拨通了她的电话，听着听筒里的忙音，程安的心前所未有的紧了起来，万一杨悦言不是住在这里他该怎么办。
好在程安的担心是多余的，没一会儿她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程安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接通之后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程安，怎么了？这么晚打过来有事吗？”
听着手机里熟悉的声音，程安地心慢慢定了下来：“也没什么事。你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在洗澡，没接到。”
程安想了想，还是对她直接说了：“我在你楼下，你看合不合适下来一趟？”
杨悦言出来的时候程安正对着长街发怔，他在想这个晚上与他来这里的第一天是多么像啊，久违的孤独又一次排山倒海向他倒来。
听见杨悦言在身后叫他的名字才将他思绪拉扯回来。
也许是还没来得及吹头发，杨悦言的短发湿嗒嗒地贴着脸，素颜的杨悦言只是唇色显得苍白了些，白皙的脸颊并没有太大变化，还是前几年初见的清纯模样。和杨樾比起来，杨悦言并不太成熟反倒显得更年轻，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一样。白色卡通T恤配上毛边牛仔短裤，程安喜欢这样的穿搭。
“怎么大晚上的来了这里？”杨悦言拨弄着还在滴水的头发。
程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来这里，踌躇了半天只告诉她他想换家店住，想着她在这里就过来了。
尴尬的交谈并么有持续多久，程安是惯会给自己台阶下的，随便聊了些生活琐事便进去订了房间。说来也巧，房间号正在杨悦言的对面，似乎是上天都在给他接近杨悦言的机会。
拿了房卡，程安并不急着回房间，倒是坚持要看着杨悦言进房间。杨悦言自是知道程安的心思，也不做推辞，将程安请进了房间。
这间房要大一些，像是两个人住的，摆设看着也要比一般房间看着好些，程安看的出来，现在的杨悦言经济条件应该要比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要宽裕得多。这么些年过去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瑟缩不前，不论是他喜欢着的杨悦言还是喜欢着他的杨樾，都在一点点变得更好。
不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程安看着这房间下意识地问：“悦言，你原本是想着同谁一道来的？”
“也就是个普通朋友，他临时有事来不了。”杨悦言擦着头发回道。
“是同事吗，还是闺蜜？”
“一个女同事。”
窗外夜色正浓，房间里只有两盏昏暗的壁灯，这样的环境下，程安也觉得杨悦言或许是对他有点意思的。他也不着急回房间，就在小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看着杨悦言梳理头发。两人话少，也并不觉着尴尬。
杨悦言也不催程安回去，在梳理头发的间隙还偶尔抬头递给程安一个微笑。两人之间流淌的温情，仿佛是多年的恋人一般。
程安当然感受到了杨悦言对他感情上的回应，按说多年期盼就要实现了，应该高兴才是，这时却实在高兴不起来，他想起了杨樾。杨樾此刻肯定是一个人在酒店里，她应该很难过吧，也不知她今晚会不会睡不着。
程安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是不该想起杨樾的。
“程安，”刚回过神来，就听见杨悦言在叫他，“现在也不早了，你要不还是将就着在我房里冲个凉吧，不碍事的。”
程安心不在焉嗯了声，他知道杨悦言的意思，只要他应下来，今晚在这里过夜杨悦言都不会反对。但此刻他却又一次想起了杨樾，这几晚虽是住在一个房间，但他们一直谨守礼仪，并无越矩，若是今夜留在了杨悦言的这里……
到了这时，程安才真正感觉到他或许真的不了解杨悦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好像不能再跟心里的那个影子重叠，这个认知又一次让程安感到一种歇斯底里的孤独。
程安不想承认他这么久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挣扎许久，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程安是被杨悦言的手机铃声吵醒的。当他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穿着白色浴袍的杨悦言在阳台靠着窗口接听电话的模样。此刻晨光熹微，恰好照在这扇向东的窗棂，映在她乱糟糟的栗色短发上像是踱了层光，温柔得刚好。
程安撑起身子，正想走过去抱抱她。他放轻动作走到门口，却被杨悦言得声音钉在了门口。
“是你自己说好了要陪我来西安，临走了又说有会不能来。你不愿意陪我还不能让我自己出来了？”
“你总说你忙，你有没有好好想过我们都结婚一年了你有多少时间是陪着我的。”
“你说我怀孕了就回家好好生孩子带孩子，我听你的辞职了，你呢，这一年你陪过我们母子多久？”
杨悦言还在说着什么程安已经听不进去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昨夜像是一场梦一样，此刻才是真正的梦醒了。
程安回到房间里躺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杨悦言挂了电话走进来:“程安，我可能不方便留你了，我朋友说他今晚就赶过来。你在这里不太方便。”
“嗯，我知道了。”程安低声应道，“杨樾还在等我，我得赶紧回去了。”
像是怕杨悦言多心，程安又补充道：“昨天回去跟她吵架了，在这里也没什么去处才想到了你，你也别多心了。”
杨悦言自是知道程安的意思，笑了笑：“程安，对不起。”
程安不想再听杨悦言说什么了，收拾好衣服洗了把脸就匆匆告别了。
走到楼下，程安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抬手看了看手表，七点七分。他突然想到了杨樾，愧疚使他压抑得无所适从。
杨樾几乎一夜无眠，好容易在天亮后才缓缓睡去，这时还没醒。她做了个梦，梦里程安一个人在拥挤的火车站拖着行李检票，她在身后不停地喊他，程安却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他身边的女人拢着头发侧脸看着她，杨樾与她对视良久，突然想起了那是杨悦言。
惊醒之后，杨樾摸了摸身旁的枕头，空空的。睁开眼瞧着暗色窗帘里也看不出是什么时候的屋子，杨樾只得趁着睡意再一次闭上眼。
程安拎着餐盒进门的时候杨樾还没醒，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放好餐盒，帮她掖了掖被角。他转身的时候杨樾却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似是呓语一般含糊不清地说道：“回来了。”
程安愣了愣，转头看着还在迷糊着的杨樾，有这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女人是他厮守
多年的妻子，而这里就是她们的家。他不知道杨樾醒了会怎么样，他只想这一刻的安逸能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阳光透过窗帘撒到屋里也变得温柔了起来。昏暗的屋子里，程安轻轻搂着杨樾，合上了双眼，哪怕杨樾依然还会离开，但这一刻，她还是他的。
程安意料之外的是醒过来的时候杨樾还在，而且脸上不见愠色。见程安醒过来，她转头笑了笑：“还记得我昨天早上说想吃饺子，这么早就买上来了。”
哪怕程安在心里经历了一万种可能，狂风暴雨冷战分手他都想过，却未曾想到杨樾会是这个反应。
正不知道怎么答话，杨樾便自顾自说下去了：“我订了明天回成都的机票，西安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了，你记得收拾好东西。我们一起回去。”
程安什么也不想说了，起身走到杨樾面前环着杨樾的腰，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我们回去结婚吧。”沉默了好久，程安终是说了出来。
杨樾愣了愣，半晌不见答话。以前她是渴望听见这句话的，但此刻听来却真是讽刺。原来一天时间可以改变这么多，程安是她多年以来的执着是不假，可这么一天，她已经清楚了程安不爱她，而她自己究竟是爱或不爱，抑或说是这些年的习惯催促她找到程安，这些连她自己都还不清楚。
此刻程安要跟她结婚，这是始料未及的。心里并没有想象得到的欣喜，只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迷茫，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但这些年除了程安，她还有谁？
“我们结婚吧，杨樾。”程安再一次说到。
良久，杨樾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