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即使生活给了我一地鸡毛,我也要把它扎成漂亮的鸡毛掸子。
若要把生活中的纷乱不堪比作鸡毛,那我的生活无疑是一地鸡毛。我常常想,要怎样才能把这一地鸡毛一根一根捡起来,扎成鸡毛掸子。
一
今天休息,回村里看望父亲。父亲是一个月前回去的,这一个月里由二叔二婶照顾。
父亲还是老样子,坐在炕沿上一动不动,裤子脏得辨不出颜色,纯色秋衣上像泼了黑墨水,一圈一圈晕染开来。他见我回来,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底下了头。
我和妹妹小时候, 最怕别人提及父亲,因为他们总是在他名字前冠以“楞”字。
爷爷是三代单传,老祖盼着膝下有个男儿继承香火。偏偏奶奶一连生了四个闺女,父亲作为第五个孩子降生后,得到了万般地宠爱,老祖母坐炕头上,怀里抱着父亲一天也不撒手。
这样宝宝贝贝着,父亲在五岁大时,得了热抽风,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父亲被灌过各种稀奇古怪的偏方。也不知道是抽风抽坏了,还是偏方吃着了,反正长大一点就发觉父亲的智商不够用。
父亲读完了小学,就一直在家务农。
在他28岁时,爷爷逼着他成了亲,婚后,本来欢欢喜喜生了俩儿子,结果不幸双双夭折。
年轻时我父亲很温顺乖巧,他是奶奶的得力帮手。干活老实认真,从不惜力、偷懒。
村里人觉得父亲老实好骗,给他一根烟,指示他淘茅坑,给他几块钱,让他套着毛驴,给人拉粮食,犁地。
父亲都会一一照办,过后想明白了,后悔晚矣。但下一次还是照办。
母亲嫁给父亲,是为了给娘家迁户口(爷爷是村长)。生活了几年后,她感觉和这样的父亲过一辈子太窝囊,于是跟了别人,果断离了婚。
二
突然地变故,对父亲是沉重地一击。离婚后,父亲性情大变,脾气暴躁易怒,除了我们俩姊妹,他骂遍了所有的人。
村里再也没人找他干活了,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街坊四邻加高院墙,天一黑就锁上大门,生怕他扰乱。
村里的红白喜事, 他每场必到,喝个烂醉,哭闹累了,躺在哪个犄角旮旯呼呼睡去。最后被家人用二轮车推回家。
我从小就知道,我有个使命,长大了要养活父亲。
家人希望我能找个上门女婿,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带着父亲一起生活。
可惜没人愿意当我家的上门女婿。在我22岁时,亲戚给介绍了我的老公—郭先生。他们寻思着以郭先生的家底,兴许会入赘。
郭先生十九岁丧父,家里为了救治父亲欠了一屁股债。我们认识时他27岁,这在农村是大龄青年。
到了谈婚论嫁时郭先生又不愿入赘,刚好他手头攒了一点娶媳妇的钱。而我家的条件又不够上门女婿的格,最后是我嫁给了他。
三
如果你现在要问郭先生娶我后悔吗,我想他一定会回答:我肠子都悔青了。
细想来我不是个好妻子。结婚前两年我没找工作,三天两头回家陪奶奶,一住两三个月不回。奶奶老了,我得回去帮衬她,支撑起这个破碎的家。
再后来,当我懂得好好过日子,一起奋斗时,奶奶生病被城里的儿女接走了,留下父亲没人关照。
起先想锻炼一下父亲,让他一个人生活。可是父亲从小被奶奶照顾惯了,一个人愁得过不下去,也不能过。
而且就在这时,各种病找上了他。那次出院后我和妹妹商量把父亲接到我们的小家,轮流照顾他。
病了一场后,父亲收敛了脾气,变乖了,变自闭了。整天发呆,不说话,不动弹,不干活。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两件事,吃饭,睡觉。
有时,我觉得上天没能赐我一个孩子,可能就是觉得我有父亲一个孩子已经够了,不需要再为另一个生命负责。
四
转眼,父亲和我们生活了三年多,三年里磕磕绊绊搅和着泪水一起度过。女婿嫌弃,我作为女儿夹在中间受气,不想忍了就吵架。
郭先生每次和我吵架都要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家庭,人家娶媳妇就是娶媳妇,我倒好,娶一媳妇,送一岳父。
我回他,也就我这样的家庭才会嫁给你,你的家庭不也一样无依无靠,你母亲不是一样三天两头看病吃药。
吵完了,冷静下来,会发现两个原本就无依无靠的人,应该抱在一起相互取暖,而不是相互撕扯,伤害对方。这样只会让两个原来就卑微的生命更加难堪。
可能二叔听说我的难处,主动提出让父亲回村里住一段时间。我隔半个月回去给他洗洗衣服。
五
就在今天,我一进家门,二叔就向我控诉了父亲的表现:什么都不干,一睡醒到大中午,起来吃了饭接着睡,懒得动也不动,身上臭得让人无法接近。
说完后,问我怎么办。我很想说,我能怎么办,他在我们家也这样呀。我只好说,那我领回去吧,领回去带他洗个澡。
二叔立马说,好。
我知道二叔愁了,不想要他了。我不怪二叔,不怪郭先生,不怪我妹夫。换了谁也愁,也想躲。
可偏偏我躲不了,为人子女,就要有个为人子女的样子。他是我父亲,他养了我小,我得管他老。
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我被抱养来,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小时候是思想在负重前行,长大了要思想和身体双重负重前行。
谁能替我呢。唯有委屈郭先生陪着我,和我一起前行。
这生活给我的一地鸡毛,我要怎样把它们一根一根捡起来,扎成鸡毛掸子呢。我想了很久,前路依然迷茫,不过,这一地鸡毛已练就了我足够坚强,勇敢的个性。
负重前行,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