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家乡在离福州近百里的乡下,有个与众不同的乡土习俗,那就是祭祖扫墓的时间定在中秋节前的半个月,即每年农历八月初一日至八月十五日。太早不行,太迟也不行,是固有的历史民俗文化遗传下来的约定俗成。
其实选择在这个时辰扫墓,是有一定的道理。
农历八月,秋风萧瑟,草木枯萎,易于斩草除根清扫墓园。完了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干净,野草才开始新一轮的春风吹又生。
这时繁忙的夏收秋种已经结束,乡人相对比较清闲,有充裕的时间扫墓,又难得趁机与分散在各地的宗亲家人相聚一堂,叙叙旧,联络感情(有的祖墓是好几家共有的);
中秋节是一年一度的团圆节。这时扫墓,地上活着的人对着埋在地底下灵魂却升上天堂的故人,在墓台前喁喁私语,遥遥祭拜,冥冥之中似跟亲人在团聚,在亲切交谈,也是对先人的一种感恩与怀念……
中秋扫墓,一举多得,是个明智之举。
而我国大部分地区选择的却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四月,这时正值春耕农忙季节,又是野草的旺盛时期。扫完墓不久,它们又会从土里石头缝里崭露头角,继而蓬蓬勃勃地生长。然后经过漫长的一年,到第二年的清明节,墓台又是一派荒芜,需要大刀阔斧地披荆斩棘,大费周章,年年如此,往而复始,很是劳累。
以前,家乡人生老病死都是实行土葬,即入土为安。
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在中秋节前这15天里,家家户户都闻风而动,提前做准备。
老年人忙着打电话给在周边县市工作的年轻人,叮嘱他们不要忘了拖儿带口回家扫墓;男人磨刀霍霍;女人则忙着磨米蒸粿粿,上街购买杂七杂八的各种祭祀供品。
上山时一家男女老少齐上阵,荷锄挎刀扛竹帚,除草铲尘扫落叶,提篮摆供,鸡鸭肉水果茶叶米酒,烧香燃烛焚纸箔,敬酒奉茶,跪地求饶,磕头作揖膜拜祖宗与神明。
清扫干净不忘拣几颗鹅卵石,在墓顶墓肩墓手压纸钱,最后再燃放一串鞭炮,噼哩啪啦震山谷。
要是年轻人实在脱不开身回不来,家里又没有其他壮劳力,就只好请别人代劳,一天要两三百元。
那些背井离乡的外来工,也顾不上去孝敬别人家的祖宗,到底对自己有什么禁忌和不好,反正有钱赚,都乐意跟着主人扛着锄头上山去。
土葬之俗弊端很多。坟墓不但占用土地,也不美观,漫山遍野这里一台那里一台,有的向东,有的朝西,有的眺北,有的觑南,荒草萋萋,满目苍夷,遇上暴雨,还容易造成塌方,水土流失;
有的年代久远,后继无人,坟墓杂草丛生,蛇虫蜗行 ,行人见了退避三舍,不敢问津,四周愈发荒凉;
尸体腐烂会滋生病菌,污染环境,传染疾病;棺木取材森林,乱砍乱伐,破坏资源和生态平衡;
出葬日,旗幡瞳瞳,锣鼓笙箫,鞭炮齐鸣;抬棺的,至亲抢天哭地的,十八相送亲朋好友,排成长龙,一路浩浩荡荡,数桌乃至几十桌的谢辞宴席,可谓劳民伤财……
好在前几年家乡实行殡葬改革,改土葬为火葬。
火葬能减少殡葬用地,简化丧事,减轻经济负担,节约自然资源。
改散葬坟为集中公墓、骨灰楼安置,有利于生态环境保护,减少因拜祭引起的火灾,破除丧葬旧俗和封建迷信等许多好处。开启科学、文明、健康的生活方式,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和质量。
可由于几千年沿袭下来的封建迷信和旧传统的根深蒂固,刚开始实行那会,许多农民都接受不了,有些地区甚至还操家伙跟干部对着干,闹得沸沸扬扬。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看到了火葬的好处,现在也自然而然地坦然接受了。
2.
婆婆前年病逝,享年92岁,公公去年无疾而终,享年95岁。两位老人子孙满堂,事业有成,是有福寿之人。
因为年轻人大都在福州工作,为了方便一年一度的扫墓,先生兄弟俩东挑西拣,最终选择一个座落于福州郊区、价格不菲的“皇天陵园”来安放老人的骨灰。一平米约五万,买了两平米,加上地理先生的勘察费和其它的手续费,大约花了11万多。
皇天陵园约500亩,坐西北朝东南,三面环山,依青天万迭云山,面临银光闪闪的闽江,青山绿水,互相照映;
陵园以自然山形植被造景,自然和谐 ,环境优美,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安静祥和、天人合一的永生净土。
每年的清明节,从四面八方赶来这里扫墓的人,如潮水般滚滚涌来。陵园里人满为患,你拜完,我登场。上上下下,人来人往,犹如赶集一般,拥堵不堪。
窄小蹩蹙的墓台站满了一家子人,拥挤得都转不过身来;满园里家家户户焚香烧纸,烟熏火燎,阵阵的嘤嘤哭泣声回荡在山腰……
山脚下车子排出好长的一段路,就像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长龙;
3.
今年八月中秋节恰逢国庆长假。我们一家人依家乡习俗中秋扫墓。在国庆节这一天早上,从福州出发去20里外的“皇天陵园”扫墓。
偌大的陵园里冷冷清清,没有人选择这样的日子来,就我们一家人。这倒好,没有那么拥挤,四周非常安静,心情更轻松。
我们手捧鲜花水果,口里念念有词,拈香祭拜老人,叩谢天地。
完了站在半山腰,眺望着四周苍茫大地和前方一衣带水的闽江,不禁感慨万千。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是孔子的一句名言,形容时间像流水一样不停地流逝,一去不复返,感叹人生世事变化之快速,亦有惜时之意包含其中。
时间如过隙马驹,不久的将来,我们这一代过来人就要退出历史的舞台,到时跟先人一样,两眼一闭,双脚一蹬,直挺挺地被送进熊熊燃烧的炉膛。
站在外头的人们,似乎能听见炉子里高温下,亲人的血肉之躯在滋滋地焚烧,坚硬的骨头在咔咔咔地爆裂;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已粉身碎骨的亲人被推了出来,幻化成的几缕青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抔灰蒙蒙的骨渣和骨灰,装在一个梳妆盒似的木匣子里,或花瓶一般的瓷坛里,然后被安放在脚底下只有巴掌大冷冰冰的坑洞里。
真所谓青山处处埋忠骨。过往的酸甜苦辣咸和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将毫无声息地烟消云散,找不着北。
当然,被埋葬掉的还有下一辈、下下辈……所有的人。
活在世上的人,各有各的不同命运:痛苦与快乐,幸福与不幸。可主宰命运的老天爷终极是公平的,那就是死亡。
一旦时限到了,无论贫穷或富贵,无论辉煌无比或一事无成,无论高贵或卑贱,谁也逃不掉。即使长得铁嘴钢牙,三头六臂,力大无比,也无济于事,无处遁生。
人生在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不过是一名匆匆过客,死了,就一了百了。有什么东西可值得你斤斤计较和埋怨的呢?
就如我的婆婆,一名普普通通的建筑工人,与公公同床共枕,相濡以沫72年。前半生含辛茹苦上班,推车拉货挑担揭瓦,侍弄四个儿女长大娶妻生子,耗尽体力;
后半世退休后又帮忙带大六个儿孙,本该享福时可突然中风腿脚不便,即使丰衣足食什么都不缺,可一点也不快活,困在楼上十几年下不来,身心俱疲……
虽然活了92岁,有几天是快活的?走时,她穿的所有衣服裤子被褥鞋袜帽等一应用品统统抱到小河边烧掉,不留一丝一毫,即使留着也没人要。最后连一丁点的骨灰也带不走呀。
你说,人生在世时是不是要活得豁达点呢?
“往事别回头,余生不将就;爱过恨过,皆成经过;好事坏事,终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