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总裁,学杂费
放学的钟声敲响的瞬间,原本安静的校园瞬间沸腾,犹如决堤的小股洪流,同学们叫嚣着从教室里奔流出来,然后汇集成三五成群的小漩涡开始漂,有的往家飘,有的原地打转,有的来来回回没有方向——
宋南极这个从小漩涡分离出来的小水滴在教室稍作逗留之后,便收拾后书本斜挎着书包去找宋春海和宋云峰。小学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落单回家的同学,更何况他们还都是同村的。
一年级的教室里,宋南极刚进门就看见最前排的宋云峰的位置上围了不少人。像这种放学这么不积极的事情在一年级生身上是很不正常的,所以宋南极有点诧异了。
“云峰云峰,快点给我一块咸菜,我要洋姜咸菜。”一个黢黑,穿着红背心的小眼睛男生伸长脖子,手里捏着一张从自己崭新的作业本撕下一张纸递给正埋头切东西的宋云峰,就像某年在某国抢黄金的中国大妈。
“还有我云峰,快点先给我切一块儿,我早等了好几分钟啦。”另外一个白皮萝卜一样的黄毛同样手里捏着纸在空气中晃悠,嘴边淌着哈喇水,像是要投降的二傻子。
被这样的四五个小孩团团包围的宋云峰此刻则是气定神闲,轻松自在的拿小刀切着“菜”。此刻,他的面前摆着各种各样刚刚撕下来的纸张:白纸、方格纸,作业本纸,学习本纸,旁边摆了几个已经被切得面目全非的萝卜咸菜,洋姜咸菜和西瓜皮咸菜。
咸菜,在北方这个菜少的地方几乎是以前家家必备的菜品,只是条件好起来之后做的人比较少了。从萝卜洋姜,西瓜皮到糖蒜,就上馒头就是一顿饭。
“我要个西瓜皮咸菜。云峰,你得多给点昂,你忘了昨儿个我还给你吃了点我带来的烧饼吗,嘿嘿。”那个曾经和宋南极一个年级,上课跟周公约会被段老师拽了耳朵,敲了手的宋志伟说。
“知道了,别着急,马上,我得先给人家艳军切了再给你弄。你们都别着急昂,都有份,咱们一个个来。”火爆的生意让此刻正拿这个小刀切着咸菜颇有老板的派头。
艳军就是第一个黑的发红的那个小男生,外号叫铁架(小孩子们的外后大部分都是从父辈们身上继承过来的)。
宋春海正坐在后边翻看自己刚获奖的笔记本,蓝色的塑料皮,第一页写着:宋春海同学在宋家庄小学第一届联欢会上获得第一名,特此奖励,下边一个鲜红的印章。里边还有好几张西游记的彩页。
“嘿嘿,我也得弄个歌本,把我刚学会的那些歌都写在上边,再买几张歌星的画贴上去。”
“裤兜里还有两毛钱,该先买谁呢?郑智化?罗文?要不买赵雅芝吧,不行,得买男的。”
“春海,云峰那小子那是正干啥呢?”宋南极的一句话打断了宋春海纠结的思路。
“他正卖咸菜呢,一张32K的纸换一小块咸菜,一张16K的纸换一大块儿,呵呵。要不为啥都叫人家和尚呢,这聪明的脑袋就是不长毛,看看人家云峰就知道了。人家这脑子就是灵,这种好事都能想出来。”宋春海暗自感叹自己堪忧的智商。
“我刺儿,真的假的,这种买卖他都能想出来啊。唉,云峰这小子脑子就是灵。对了,他今儿个一天卖了多少咸菜啊?”宋南极也被小伙伴的生意头脑折服了。
“最少也能卖二十多张纸,一个练习本就到手了,不用花钱,你说厉害不厉害吧?”
这些来自不同同学的不同纸张自然是不能被用来当做作业本的,但是用线缝起来,或者订书针穿起来当一个崭新的练习本还是很不错的。
没钱的孩子就是这么任性,这么能创新。
“厉害,他什么时候开始卖咸菜的?”
“都卖了好几天了。他娘在家里边腌了好几罐咸菜,够他卖一年的了。这回云峰算是发了大财了,一年都不用买练习本了,估计能给他家剩下好几块钱呢。”宋春海眨着眼替宋云峰算了一笔账。
“可惜了了,俺家今年没有腌咸菜,要不然我也学他拿过来卖咸菜。”宋南极暗自忖道。
心里叹了口气,宋南极走过去对宋云峰说:“云峰,别卖咸菜了,明天再卖吧,都放学快十分钟了,咱们得赶紧回家了。”
“噢,南极,好的知道了,我马上就走。”宋云峰看宋南极来了,就把剩下的咸菜都包起来,塞进书包,又把卖咸菜挣回来的纸叠整齐塞进去,背起书包跟宋南极说,“南极,收拾好了,叫上春海咱们走吧。”
一路说说笑笑,三个小孩并排走出了学校。
傍晚的风有点微凉,吹来来自农田混合着玉米、花生、大豆、枣子成熟的味道。西边太阳虽然还没落山,但是隐隐中已经有一丝红晕蒙在脸庞。学校西边的黄土路上时不时走来一两个背着农具,或者赶着牛车的村民。
接近农忙的日子,村民们正享受着这最后一段悠闲而惬意的日子。在刚刚那个似乎定格的画面里,人与自然和谐美好,宁静恬静没有喧嚣,虽没有骑牛牧童的短笛声,却有背着书包漫步路上的三个淳朴儿童的笑声。
不过即便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们还是有让自己烦恼的事情。
“南极,你的学杂费交了没有?”宋云峰问。
学杂费,这个始于某年某月某个时候的东西,是那个年代同学们最头疼的事情,因为他们当时的的确确是穷人家的孩子。每次开口跟家里要钱交这个学杂费的时候,90%的小孩都差不多要经历一次跟家长的唇枪舌战,而为此无辜流泪,甚至被揍的人也不在少数。
据有关的资料统计,1997年全国因家境贫困缴不起学杂费而失学的,约占辍学总数的30%。这就是说,在当年5000万失学学生中,有1500万是因为经济原因放下书包的。由于经济原因而辍学的比例还在上升,特别是初中阶段。湖南省的数据,1997—1999年全省辍学的7290名初中学生中因经济原因而辍学的达58.16%;有的家庭人均年收入低于450元,尚在为温饱问题而奋斗。
古语有云,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终于有一天,宋南极他们决定不再沉默,不再忍气吞声,这是后话。
“还没交呢,不过俺们老师说这个星期得交清,要不才发的那些新书都得没收了。你们交了吗?”听到学杂费三个字宋南极就脑袋大。
“没有呢,俺们这回得交三十块钱,说是多退少补。俺们老师也是说这个星期得全部交了,不然不给发新书。”宋云峰说。
“你们还没发新书啊?”宋南极问。
“没呢。我现在上课都是用我哥哥的旧书,上课我和春海看一本。”宋云峰显得很无奈。
“你和你家里说了交学杂费的事了吗?你娘他们不给你交吗?”宋南极想试探下其他家长对学杂费的态度。
“说了,我娘说没钱,说了也白说,不顶事。”宋云峰长叹一口气,举目望天,满目萧索,完全没有了刚刚做生意时候的兴致。
“那春海呢?你交了吗?”宋南极很想再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惜——
“我早就交了,呵呵。”宋春海咧嘴一笑。
别看宋春海平时总挨揍,学习成绩也不咋地,可不知道为啥他爹宋富贵给他交学费总是非常积极,而且从不犹豫,即便他们家的钱比宋南极,宋云峰家多不了几毛。
要不有人说呢,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
宋云峰白了他一眼,对这个没有站到“劳苦大众”队伍里的“资本主义分子”很是鄙视,数落道:“春海,不是我说你。你看吧,每回学校交钱肯定就数你积极,每回都是第一个交。你那么积极咱们老师怎么也没给你发个奖状啊,瞎积极。”
“这也不能怨我啊,你说我爹给我钱交学费我还能不要啊?”宋春海无辜的笑了笑,然后问宋南极,“南极,你咋也没交呢?”。
宋南极说:“你知道啥啊?交钱的事肯定要拖到最后再交,搞那么积极干啥?我一般都是等到最后还剩下两三个的时候再交,不当第一,也不当倒数第一。”
这是宋南极被父亲宋一民灌输的“缴费原则”。其实说白了宋南极此刻就是个“吃葡萄”心理,因为当第一个交钱的没戏,因为父亲肯定不同意。如此一来还不如故作大方,把这个第一的位子让给别人,还能显得自己多大度呢。
虽然读的书不少,可是宋一民经常告诫儿子的话是:给别人送钱干嘛那么积极啊?等到都交了咱再交,要不然想都别想。
由此可见,书读的多少,知识的储备多少,那跟你的见识和思想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三个孩子,一个傻乐,另外两个怀着心事,分开回家了。宋南极和宋云峰心里都琢磨着怎么跟家长开口要钱,小小的的男子汉的自尊让他们不想老是当那个倒数第一,哪怕是在交钱的时候。
宋南极刚刚走到自家最后一排的那个拐角,就听到大队上的喇叭广播又开始叫了:各家各户注意了,村里还没有缴三提五统的,还没有缴三提五统的,大家伙儿赶紧上大队这边来缴一下昂。如果不缴的话后果自负,咱们都催了你们好几回了,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昂。三提五统是全国的政策,哪儿都一样,都是必须要缴的,所以你们都也别想着拖着就能拖过去……
“二龙,你家那个三提五统缴了吗?”家门口的槐树下,宋一民正和邻居宋二龙蹲在猪圈旁聊天,同样在为钱发愁。
肥肥胖胖的宋二龙是宋一民东邻居,也是个文化人儿,所以和宋一民特能聊到一块,而且俩人还都喜欢抬杠。
“没呢,缴JB啥啊缴,没钱。哥哥,说实话老子缴了这么多年了都还没搞懂什么叫TMD三提五统呢。哥哥,你是万事通,你知道不?你给我讲讲。”宋二龙端着一个瓢,里边盛了满满的一瓢面条,还飘着葱花儿香。
宋家庄人喜欢吃面,能吃面,一天三顿面还吃不够。馒头,豆包,菜包,蒜饼,油条,烧饼,疙瘩汤,打卤面,温面,油泼面,汤面,腌肉面,炒饼……应有尽有。
宋家庄人能吃,大肚子的胖子们更能吃,人家吃饭都从来不用碗,都是舀水的铁瓢,宋二龙便是其中之一。据说还有另外一个更能吃的胖子书文,拉泡屎体重都能减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