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生态环境和我们通常所遇见、所参与的环境大不相同,尤其是严重病症病房,不仅仅是现实艰难,而是打破了常规的生死认知。
一般而言,我们希望大家健康长寿,遇见老者也会衷心祝福长命百岁。但是在医院里,有时候这份祝福会换个样子,“离苦得乐”才是最真实的祝愿。
爸爸隔壁床是和他同龄的一位老军人,病症和爸爸一样,也是硬膜血肿。这种病属神经外科,手术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而且技术非常成熟,在神经外科里是最轻的病症。但是老人的家属选择了保守治疗,据说有两年左右了,头里的血肿慢慢增大,他就逐渐丧失了行动、说话、吞咽甚至间断性呼吸等各种功能,但是很残酷的是他的意识一直是清晰的。
老人家曾位居高位,属于传统而言的高干,是应该在特护病房的,但是因为有“更高的干”占据高干病房,就紧急调到老百姓的病区了。
老人的儿子给他办理了入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随身男保姆负责他全部事宜,群众们的八卦精神随着男保姆每天跟雇主各种粗暴打架而空前高涨。
例如:“晚上陪护我是可以的,但是我得买张折叠床。”
“不是有椅子吗?为什么还要床?”
“没有床我咋睡觉,所有护工都有床,不给买我马上走,你们换人来吧,我不干了!”
于是他气呼呼地得到了一张七八十块钱的床。
但是医院通知明细里面病人需要的护理用品的钱还是没申请下来,导致他天天处理老人大小便的时候只能用简易塑料袋,不仅被护士指责,还被同屋里各位手拿小尿壶小坐便的护工们鄙视:“医院门口就有,几块钱的东西。”
“他家里人不出钱,我为啥要买!”
随着他浓重口音的牢骚,群众们大概知道老军人一个月两三万退休金,所有花销都由国家负担,平时住在干休所,是个好老头,认识的人都说他好,最近因为有病就辗转各个军区医院。家里老太太也是军人,特别讨人厌的坏人,老人的病都是被她虐待不给吃饿出来的,吃的也是变质了他们农村人都要丢掉的垃圾,家里一儿一女,因为家产在打架,当然女儿怎么可以争家产,人不好,世道也不好。
他絮絮叨叨,发泄不满,但是也离不开,他讲他一说要走老头就默默流泪,总归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一团乱糟糟的事情,也只能靠他了。
他们的家属,无论是强势的发妻,争财产的女儿 ,一闪而过儿子,大家都没见过。
但是老人呼吸监测机昼夜不停歇的报警声,强悍的强调着他的存在,男保姆的不专业导致老人没法穿衣服,赤身裸体盖着被子,那一团蜷缩的躯体不体面的告诉世间他还在,天天被护士指责褥疮处理不当的男保姆,不停地委屈辩解发牢骚,也证明着这一切都还进行着。
生命的意义或者说生的意义在哪里?
男保姆说,老爷子活着就是给那些坏人赚钱,活一天赚一天。他的意义是印钞机。
人生海海,生命之壮阔和猥琐同样漫长艰辛,没有人能猜到故事的开始,也没有人能预测到结局。你当它是兰亭盛宴,为难处恰恰藏在春风十里。
谁敢回望来处?那个意气风发正值盛年的军官会不会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