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有三个花盆,一盆是雨意,长着心形小叶子,开着淡粉色小花。这盆花陪伴了我多年,常开常在。另外两盆,一盆是大些的粗瓦花盆,一盆是小些的红瓦花盆,两个花盆都没有栽花,我戏称它们为“阿发”“妞妞。”
雨意是唯一的花。阿发和妞妞怀里只有两盆干干的花土,以前被母亲从田里铲进花盆后,就摆在南边平房沿下。母亲去世后,更没有人搭理。
三个花盆,三个玩伴。我平时不怎么管它们,任它们自由自在。庭院里自有阳光雨露,风雷闪电。除了偶尔看到雨意干渴的时候,我给它浇一浇水外,阿发和妞妞根本不用关注。
小院里无人,我一个人独处,也没有交往什么朋友,所以平时分外寂静。东面石墙外,是邻居废弃的老宅。老宅院子里长了两棵高大的槐树,浓密的树荫在炎炎夏日里,遮盖着我的庭院,使我可以享受一上午的清凉时光。所以,我对这三盆花的感情,有时还赶不上这两棵“老外”。
雨意也本是山里野生的花草。不知怎么,种在盆里,成了母亲的宠爱。之后,我依照习惯照顾它。它本性泼辣,夏天干旱时适当浇点水,冬天寒冷时搬进屋里避寒,就活的旺旺盛盛。
而阿发和妞妞,只静静地呆在原地。院子里春天刮风,夏天雷雨,秋天干燥,冬天冰冷,四时轮回,没有谁来理睬。有时,两个花盆里落满了东边大槐树飘下的枯叶,它们厌厌得不予理睬,我打扫落叶时,才给它们清理一下。我寂寞着我的寂寞,它们享受它们的孤独。唯一不变的,就是盆中干干的花土。但土却活的很滋润。春天细雨绵绵,雨水淋湿了土面,它就会微微“胀”起,长一层淡绿的青苔;秋天干燥时节,它笑着裂出几条细缝,借秋风掠过的时机,生一层散碎的土粒。夏天不用说了,冬天被雪盖上一层小小的雪被,它们就酣然大睡。
去年夏末秋初,我忽然有了一个新奇发现。
不知啥时,阿发盆里干干的花土中,抻出几棵纤细的小草。小草的旁边,则长出一株婷婷的草本植物,伸出小手掌一样的叶子,半月后,顶头长出了一环碎碎的白花。小草小花随风摇摆,弱不禁风。妞妞呢,盆里生出一棵无名异草,纤细粉红的曲线里伸出对称的椭圆形小叶子,后来打听一位老奶奶,才知道是一种能治妇科病的药草。权且叫无名药草吧。奇怪的是,这些野生植物从哪里来的呢?是风悄无声息捎来的,还是原本土壤里就有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但阿发和妞妞丝毫不管这些,似乎这就是花盆的天性,本该如此。
三四年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突然在不经意间,孕育出了生命!这两个没娘养没爹要的孩子,竟然安静地“野蛮”生长。野就野吧,这两个盆里的“风景”任它自生自灭。
因为在平房下背阴处,阳光照耀不到,阿发和妞妞盆里的植物营养不良。若长期不下雨,尤其如此。阿发盆里的小草,叶子呈黄绿色;开白花的小植物个头矮矮的,株干像个瘪三。妞妞盆里的无名药草,粉茎带些枯黄,落了一层薄灰。可怜的家伙,有时我想给他们浇上一点水,但一想到是野生的货色,就打退堂鼓。然而,经历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了它们神奇的秘密。阿发盆里的小草装作啥也看不见,只管无拘无束,仿佛一个烂漫的小姑娘,在风中扭着舞蹈;那棵开白花的植物沉稳地生叶拔节,虽然长得缓慢,仍张开花朵碎碎的小喇叭,乐呵呵地笑。妞妞盆里的无名药草耐旱能力极强,丝生出一重又一重。
老天似乎也可怜它们。在适当的时候,终于有雨下了。淋淋漓漓的雨水斜飘进花盆,湿润了泥土。背阴处也有一点好处,雨水干的慢些。小草、白花、无名药草抓住有利时机,汲取渗透到土层深处的水分。焉不拉几的枯叶渐次饱满起来,获得了蓬勃生机。
深秋,阿发盆里的小草长成了“群”,纤细的身材变宽了,叶子翠绿,摇曳着。开白花的植物长到中等个头,从枝头嘟噜下小巧玲珑的浆果。果实呈紫黑色,择下来塞到嘴里,酸酸的,甜甜的,带有一股淡淡的涩味。呡着留在唇角的浆汁,我忽然忆起,它是小时候在田野里游玩时,经常择取的野味。它太不起眼了,我至今不记得它的名字。但无意中,仍能回忆起,嚼完一把这样的浆果后,绛紫色浆汁涂满嘴唇,口角还会留下一些细小的子粒。这酸涩的幸福如今再也没有过。
妞妞盆里的无名药草呢,从粉色丝茎里伸出一丛丛椭圆形小手,构成了纤密的粉丝网,随着秋风舞起了集体旋律。一些茎叶夹生处,还长出了颗粒微小的“种子”。
这些无名的花草,在水泥汀地面的反光下,散发着无边活力。看着他们,我心中跳跃起了绿色的小星星,星星散落在他们身畔,欢乐地鼓着掌。大自然是不分贵贱的,只要你有生的希望,不管你来自何方,出身何处,如何卑微,甚至一无所有,只要你拥有生命坚韧的本性,最终会焕发出生生不息、青春与成熟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