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我都会习惯性地推开阳台窗户,驻足片刻,深深吮吸一口随窗开而挤入的那一丝丝清冽的空气。
楼前有一颗槐树,她到底树龄几多呢?我也无法说清,这么说吧!我已年近六十,自我幼童记事起,她就“高耸且屹立”在低矮的一排排平房建筑群里了。
那时的她,每逢春风吹绿山河时,树冠丰满、枝干圆浑,绿叶园阔,白花芬芳;那时的我,幼小天真,总站在大槐树下,伸长脖颈,有意无意地仰望着郁郁葱葱的槐树,嗅闻着她的叶木花香;高大的她与微小的我,形成鲜明的反差对比,被岁月裸裸地刻进光影记忆中了……
又是一岁芳草绿,又是一年槐花香。
一日清晨,打开窗户,看见楼前那颗槐树长出了嫩绿且小而圆的树叶,粗大而黑灰的树干如爆青筋似坚实地向上挺举着联结自身生命部分的直枝斜叉,虽枝不再繁,叶不再茂,树冠不再丰满,身姿不再健美挺拔,但她仍顽强且努力地挺立起那渐渐老去的腰身,一幅似洇湿未干的水墨花木图在小而园的绿色树叶元素的灵气点缀下徐徐展开。
又一日,忽见枝头在嫩绿的小树叶的衬托辉映下挂满了串串、嘟嘟白色抢眼的槐花,青筋似的树干枝杈在绿色树叶和白色槐花的包裹下,形成一个上大下小伞形的绿衬白、白映绿的葱茏树冠,散发出一种植物旺盛的生命力和病树前面万木春的勃勃生机。
看着一串串、一片片、不辱使命、争相绽放白色槐花,不由想起无忧快乐的童年。那时每到槐花飘香的时候,我都会站在树下仰望开满白色槐花的槐树沉思或发呆。
记得一次父亲抱起我,试图满足我登高的童真欲望,高高地将我举起,意欲能达到够得着槐花的高度,我努力伸长胳臂,小手不停地一次次地伸向空中,但结果都是天高槐花远,徒劳一场空。那时至少我感觉距离槐花近了,也体会了一次高高在上的感觉,更享有了一次被父亲高高举起的快乐。
第二天中午父亲为了满足我幼小的好奇心与欲望,找了一截粗铁丝,一端用手钳弯成一个钩状,找不到合适光滑的长杆,凑合着将铁丝钩用细铁丝绑在作劈柴用的一根上下宽窄不一的长木条上。我急着试图拿起它去摘槐花,不料由于人小力气弱举不起来,再加上木条上满是木刺,不小心木刺扎了手,只能作罢。结果还是由父亲掌控操作,勉勉强强摘下了最低处一小簇槐花,槐花虽少,香甜气息则浓,但让我着实亢奋了一下午。
再后来,年龄随着岁月增长,个头高了几寸,力气也大了几分。我背着父母学会和小伙伴们联合搬动木梯子上树,再就是模仿着别的孩子学会了爬树,总之,不是特别难爬的树,我都会灵巧地攀爬上树,摘过榆钱、槐花,也折过柳条、杨树叶编制圆圆的可戴在头上的花冠,但摘槐花的次数最多,记忆也最深刻。
每次摘槐花都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顾不得小腿和粗糙的树干摩擦而现出的片片殷红的擦伤和疼痛,在身体一缩一伸的驱动向上的动力下,脑子和眼睛早已锁定了最枝繁花盛的树丫。
骑在树干上或双手环抱一个粗枝作为采摘槐花最基本的安全保障,站稳或坐稳后,然后腾出双手(仅靠双臂环绕粗树枝),双手紧握树钩,把树钩伸向人手臂够不着的槐花枝钩住,顺时或逆时针转两圈以至用铁丝钩抓牢,才能加力把结满槐花的嫩枝撇断或拧断、摘下。
树下面的小伙伴早已雀跃欢呼,猴急地喊着“快扔下来、快扔下来”的话语,结满槐花的树枝在树下小伙伴们仰望的视线与等待中一枝又一枝地掉落在了地面。树叶的茂密多少遮掩了树上与树下相望的视线,但树下传来嬉闹的欢笑声就足以证明我“英雄”般的勇气和举动给小伙伴们带来了别样的快乐。
有时站在树杈处,向上看,阳光星星点点穿过树叶的间隙透射下来,像无数闪烁的白色晶莹的星星高高挂在嫩绿的树叶和白色槐花编织成梦的树冠中,那是一种童话里才会有的美丽色彩,童话里才会产生的美妙情境。
也就在那时,我曾骄傲地俯视过树下,也曾瞬时有过高高在上的荣耀与自豪,一副俨然胜利者的姿态,这都是曾被父亲高高举起闪念之间所萌发的感触。
还是在那时,尽管小伙伴们催促喊声一片,我却忘情地自我陶醉于自由、放纵和自己主宰的空间,故作两耳不闻,视而不见地从最近树枝上信手摘下一串槐花,捏住槐花串的根茎,把整串槐花放入口中,抿住嘴唇,轻轻一捋,留在口里的是槐花,抽出来的是细嫩根茎,不待细嚼,都能感到满口槐香四溢,野趣又过瘾。
还有时,摘下一串鲜嫩浓郁芳香的槐花,先放在鼻下,深吸一口,似有不把浓郁芳香之气吸尽决不罢休的念头,再从那串槐花顶尖处摘取一朵槐花,先取槐花花芯放入口中,直接让鼻口淋漓尽致地享受一番花芯带来的独特甜蜜,再慢慢顺序把花瓣一片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那剩余的清香与甜美......。
现在我已到花甲年龄,再不会有攀爬上树的鲁莽举动和体力。眼前片片、簇簇白雪似的槐花使我触景生情,产生了一系列儿时爱淘气和逞能的遐想涟漪,也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时空转换般的快乐记忆在心脑中断断续续地清晰起来,似又品味了一把儿时的快乐与无忧,似看到了儿时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似又闻到了儿时浓郁飘逸的槐花香。
槐花繁盛的季节是人间的一道美丽风景,也是我人生长河中嵌入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更是槐花飘香时节才能馈赠给我一种别样的惊喜,勾起我对幼稚顽劣年华的悠悠回味。
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也是我充满回忆的岁月。那扇窗户的后面,或早或晚总会有一双隔窗望外的眼睛,细细观察她发芽、长叶、开花和结果的过程。那种感觉,真甜!真香!真好!
如今,人望着树,树看着人,回首岁月蹉跎,白驹过隙一瞬,平房变成了楼房,幼童变成了老者,槐花如期而开,却独独等不来为我第一次摘槐花的父亲。2020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