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陇锋长篇小说《丝路情缘》第8章

新疆好地方

霍尔果斯是两个月前才批准的县级市，不用讲是中国丝绸之路上最年轻的城市。雅诗儿返身走近一名站岗战士问：“解放军叔叔，请问，两国的边界线到底在哪儿呀？”

战士羞涩地看雅诗儿一眼，憨厚地说：“我应该叫您姐！喏……边界就在桥中央。”他抬臂一指。

这下，该雅诗儿害羞了，她羞赧地朝这位战士弟弟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刚才开车经过的边桥中央有一道很明显的印痕——脚下中方的路是浅颜色的水泥路，而那边哈方的路是深颜色的泥青路，两种不同颜色路面的交汇处形成一道痕。

雅诗儿说声谢，想迈步过去，却被战士制止。雅诗儿笑道：“姐是个听话的乖娃娃，不会做越界之事！”

战士以笑作答。雅诗儿说：“牺牲一下，合个影！”

这时，伊万来到，问：“到底是你牺牲，还是他牺牲？”说着，举起相机给他俩合影。

雅诗儿看着伊万拍的照片，满意地笑了。伊万道：“佩服吧，我的摄影技术！”

“是人家底版好！”

雅诗儿与战士告别，回头走去，迎面碰见法蒂玛等一行走来。伊万问：“还不快办通关手续去？”

大家都笑起来。伊万不明所以，法蒂玛说：“老大，你昏头了吧！已经入关，还办理什么手续？”

“你不知道，离西安还有至少3000公里路呢！”

雅诗儿失笑道：“哪怕是八千里路云和月，那也是老舅家地盘！”

伊万这才醒悟，大笑道：“年龄大了，脑子不好使！”

大伙儿兴奋了一会儿，到口岸广场上合影，又说笑着去看界碑。在界河中间的两侧，各矗立着一座中方和哈方的界碑，威严地屹立在那里，守望着锦绣河山。雅诗儿看着界碑读道：“中国324（1）1997。”

伊万说这里还有一座清政府时的老界碑。

雅诗儿兴致颇高：“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里写着，你们眼睛小看不到。”伊万说，“沙皇在立碑的时候做过手脚，界碑向中国境内挪了20公里，多占了40多平方公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经过多年努力，中国拿回了大多数争议土地。看那18号界碑，本来在中国新疆的察布查尔县，现在被移到这里。”

“好像是你移的似的。”雅诗儿又揶揄道。

“我朋友移的，他告诉我的。”伊万打趣道。

大家在清代18号石碑前感慨一番，又去碑亭留影，就有人喊饿，伊万吩咐去吃饭。经过广场，广场上正有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用蘸了水的大毛笔在石板地上写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阳光炙烤下，石板上的字很快干掉，倒是老者额头的汗水吧嗒吧嗒滴下一串湿湿的痕迹。大伙儿驻足围观，都觉得不可思议，伊万问：“老人家，您前面写，它后面干，到头来啥也没有，您做无用功哪……”

老人抬起饱经风霜的面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一眼伊万，道：“凡事不能急功近利，无用有用，在这儿。”说着指指自己左胸。见大伙儿更不解，他接着说：“书法是一门艺术，艺无止境，学也无止境。我在这儿练字，书法得到长进，又锻炼了身体，还看了风景。”

老人说着举目四望。大伙儿也四下张望起来，远处的天湛蓝湛蓝的，白云镶嵌在碧玉上，与山巅缠绵；翠绿的叠嶂阴晴众壑殊，景致的层次和明暗各不相同，山下铺陈着一大片绿色画布，已有丹青圣手点染上白的羊群蒙古包、红的牛阵马队，画布最近处是一段浅蓝色的湖面和一畴金黄的向日葵田地。大家看呆了！

“你们也是风景呀，姑娘、后生！”老人的话将人们又引回现实。

“老爷爷、老舅爷，您不仅字写得好，而且话说得好！”雅诗儿诚恳道，“您能不能送个字给我？”

“是东岸子女娃吧？”老者看一下雅诗儿，反问道，“还是汉族？”

“您咋知道？”雅诗儿不置可否。

“我刘望东，是咱陕甘老乡，退休在这儿。从你口音和样子，我就能认个八九不离十。”老者乐呵呵地说。

“好么！”雅诗儿叫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这字我给你写。”老人家从半新不旧的褐色皮包里掏出纸砚。伊万忙借一个石板台，帮着展纸磨砚收拾停当，老人一边在砚台中蘸毛笔，一边朝纸幅间扫一眼，迅疾挥毫大书——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雅诗儿读罢，深觉老者非寻常人也。忙问：“老舅舅，这是您自己作的诗？”

“哈哈，你高看我啦！”老者豪爽笑道，“我一昏头僵尸，哪能有自己的诗？”

“您开头那首诗我知道是我最喜欢的诗人李白的《关山月》。”雅诗儿说，“现在这首，意思太符合我了，是不是舅爷您专意为我作的？”

“是专意为你写的。”老者说，“但不是我作的。”

“那是谁作的？”法蒂玛和雅诗儿同声齐问，“他怎么知道我们的心情？”

“是唐代边塞诗人岑参写的《逢入京使》。”老者说，“光顾说话了，我给你落款。”说着提笔落款写道：金秋于霍尔果斯抄唐岑参《逢入京使》赠东干女先生。

大伙赞叹着、说笑着，都觉得岑参是大神，竟能明了1300余年后他们的心思。这时，墨迹渐干，老人拿出自己的篆章在嘴前哈了哈热气，用力按在落款处，鲜红的印章立即使眼前墨宝活起来。大家又是一阵赞叹。

与老人依依惜别后，大伙儿去餐馆吃饭。饭还没吃完，来了许多记者，是伊万朋友从他的微信朋友圈看到后跟踪来的。大家觉得很欣幸，雅诗儿和伊万接受了采访，又拍照合影。

一番应酬结束，有人嚷着要去逛中哈互市市场，被伊万骂了回来。雅诗儿却去逛霍尔果斯口岸国际商贸中心，货好还便宜，惹得雅诗儿忍不住疯狂采购。囊中羞涩，她边买东西边想：口袋没钱，得对伊万好一些。

雅诗儿从超市出来，已下午3点。伊万因为商务活动决定住下来，于是大家去宾馆登记后自由活动。伊万处理商务工作，雅诗儿去街上找CD，她本来以为小地方找不到自己需要的原声光碟，孰料竟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天山音像铺里买到了她寻找多年的2004年版《源媛流长》CD。

她刚拿着CD兴冲冲准备回宾馆好好欣赏时，法蒂玛打来电话，要她一起去赛里木湖。雅诗儿有些犹豫，法蒂玛在电话里催：“你真不识趣，这湖是‘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离这里只一小时车程。你还犹豫啥，不觉得很矫情吗？你在哪儿，我和司机去接你……”

司机载着雅诗儿、法蒂玛沿高速路进发。首先是果子沟一线风光吸引了她们。这里，是雄浑伟岸的天山风光的典型代表，山上遍布松树和云杉，树干笔直、苍劲挺拔，层层叠叠织成塔林。林荫内，长有桦林、花楸、山楂等树种；林下浅草平铺，野菇丛生。雅诗儿还瞅见几只马鹿、雪鸡、金雕、啄木鸟等异兽珍禽，惊异之间，车行景变，山、林、飞瀑、路桥让人神清气爽、意气飞扬，车向东一路爬坡，美景遇目，妙不可言。

接着，气势如虹的果子沟公路大桥震撼了雅诗儿。果子沟大桥为中国高速G30线连云港至霍尔果斯的重要组成部分，全长700米，是目前中国国内首座双塔双索钢桁梁公路斜拉桥，也是新疆最高的公路大桥。雅诗儿被凌空前行的奇妙感和周围壁立千仞、众山环伺的玄幻所控制，突然，车子急减速，雅诗儿和法蒂玛同时尖叫。司机说：“前面山体滑坡抢修，现在双向单车道，有点堵。”

好在没过多久就顺利通过，果子沟大桥也走完了，再前进几分钟即进入湖区。

赛里木湖位于新疆博尔塔拉州博乐市境内的北天山山脉中，紧邻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霍城县，是由于7000万年前喜马拉雅造山运动而形成的“地堑湖”，也是个风光秀美的高山湖泊，湖面海拔2000多米，东西长约30公里，南北宽约25公里，面积约453平方公里，湖水清澈透底，现已经建成国家湿地公园。

湖岸山坡上秋草萧瑟、一片荒芜。这里是高寒干旱山区，饲草只有两个多月的生长期，8月，草原上已经是一片金黄。好在湖边尚有绿草、小花、天鹅、奶牛等，一片生机勃勃。没有宾馆饭店，蒙古包很显眼。远远看去，赛里木湖如同一枚硕大无比的蓝宝石，在群山环抱下熠熠生辉，与天地斗艳。

湖边有点凉，寒风中景区大门竟无人值守。司机找了半天售票人员，毫无结果。法蒂玛便令其径直驶入湖区，环湖徐徐行进。湖水辽阔，清澈见底，四周游人稀少，竟显寂寥。雅诗儿喊着停车，下车入水戏耍了一会儿，硬撑着上岸，假意舒畅的样子，喊司机和法蒂玛也下水试试。俩人不明就里，脱掉鞋袜，急不可待地入水，竟都冷得尖叫起来。雅诗儿大笑：“还是我功夫深吧？”

“对，功夫深，不是一般的深。”法蒂玛道，“就装吧你，小骗子！”说着，顺手撩起一掬水朝雅诗儿泼去，雅诗儿早躲开了。

“你不也是功夫美少女吗？”雅诗儿不依不饶，“老娘天下第一，花痴一枚！还担心司机不知道？”

司机赧然一笑：“你俩咬，咬够了咱走！我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敢情你是功夫少年啊！”法蒂玛道，向司机抛媚眼。

雅诗儿见状，道：“你俩玩，尽兴玩，玩尽兴！”说着上车，打开马达，准备开动。

法蒂玛大骇，惊呼：“等等，老妹！老妹，等等！”司机也眼疾手快地爬上车，拉住雅诗儿手臂。

“你傻呀！这么好的机会，天作之合，湖为良媒，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够你后悔一辈子的！”

“你这是玩死姐的节奏！”法蒂玛也爬上车，捶着雅诗儿后背，“不带这么对亲姐姐的！”

雅诗儿让开驾驶室，换到后座上。车子开动，加速。

这时，湖那边传来一阵悠扬热烈的歌声——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人们都把它向往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人们都把它向往

那里四季常青

那里鸟语花香

那里没有痛苦

那里没有忧伤

它的名字叫香巴拉

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它的名字叫香巴拉

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

第二天清晨。早饭后，车队从江苏大厦启程。法蒂玛在步话机里的播音适时响起：“现在是早上9点10分，陕西村东岸子娃雅诗儿回老舅家省亲寻祖车队第6日出发。前方向东，目标中国乌鲁木齐市，主题：新疆好地方。友情提示，此行我们已经走过近900公里，还有约3200公里征程。请注意适当娱乐，节省体力！请全程讲中国普通话，中国普通话！”

车队沿G312驶入连霍高速公路，在G30上风驰电掣般疾驰。车窗外，青葱的天山北麓、清泉瀑布、戈壁大漠、牛羊房舍颠三倒四、一掠而过，道路两旁的风景很快往后倒去。雅诗儿看到高速景点路牌显示着“伊犁将军府”。美景当前，雅诗儿有些兴奋和不舍，因为好多地方都不能去。伊万则闭目昏睡着。一会儿，高速路牌显示“距离石河子市15公里”。突然，雅诗儿表情紧张地打电话：“法蒂玛·马基耶娃……有没有那个？……就那个，那个……我来了……真是！笨死啦……卫生巾！卫生巾！卫生巾！非逼得我这么直白……快！衣服脏啦！”

伊万被惊醒，睁开眼，大喊：“司机，停车！”

紧急停车区，车队停下，设置警戒区。首车内，伊万一动不动，又闭起眼。各车上的人都下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雅诗儿下车，佝偻着身子钻入法蒂玛车子。大伙不明所以，却都惊呼起来——他们邂逅了一大片胡杨林！

道旁一眼望去，阳光下金色的树叶衬着湛蓝的天空，在风中婆娑起舞，那强烈特异的反差、鲜明丰富的影调、亮丽饱满的色彩，令任何语言文字都苍白无力。大家只好狂癫无语——惊呆！

一会儿，雅诗儿走出，对人群大喊：“OK！向着乌鲁木齐，进发！Music！”

车载音响里，《新疆好》歌曲播放起。大家恋恋不舍地上车。雅诗儿也上车，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身下车，朝那一大片胡杨林望去。眼前，龙盘虬曲的雄姿、变化无常的叶形、倨傲风沙的奇树，使雅诗儿失语，然而她的内心却沸腾起来。她很早就知道，胡杨是第三纪地质变动时幸存下来的古老树种，距今已有6500多万年的历史，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零上40摄氏度的烈日下，依然娇艳而不变本色；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依然坚强屹立。据说，它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腐！这是她思慕已久的奇树，甚至可以说是她的偶像。

想到这儿，她忙兴奋地拉伊万出来，可他却惺忪着睡眼，没好气道：“不就几棵破树吗，网上图片满天飞！赶路……”

雅诗儿被噎得无语地上车。听着《新疆好》的歌，她吧嗒流下两滴泪珠儿来。

中午在石河子服务区吃的饭，雅诗儿没有吃饭，她甚至都没有下车。伊万以为她身体不适，还安慰了她几句，雅诗儿苦笑一下，又想流泪，终于还是忍住了。吃完饭继续上路，伊万察觉到雅诗儿神情，就说：“我上午又做了一个梦，正好给你解闷！”

“解你个……”雅诗儿话到口边收住。

伊万没有顾及雅诗儿反应，自说自话起来——

伊万讲完，等雅诗儿笑。雅诗儿说：“当，当，当，中华人民共和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市到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