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逝者如斯夫
席罢,有午睡习惯的我刚在床上眯了会儿,便被一阵“噼噼啪啪”的枪炮声惊醒了,我打着呵欠来到隔壁,果见父亲正陷在抗日神剧里,我不由地笑笑,“又看上了,也不睡会?”
不等父亲搭话,歪在床上的母亲接过话把,埋怨道,“你看,跟憨子似地,看的没个长短!”
看着屏幕上日本军官叽哩哇啦的坏样,我突然来了兴致,问父亲,“你见过日本鬼子的真身没?”
“还真见过,”父亲眼盯着电视屏幕,一边道,“那时我尽管才五六岁,可还影影呼呼地记得,真跟这剧里的差不多。”
“真那么坏?”
“那倒没有,毕竟那时日本鬼子已是秋后的蚂蚱了,尽管该蹦哒还是要蹦哒的。”说着,父亲的眼终于从神剧里挣脱开来,神情似回到了他的少年时代,他比划着道,“那时我就这样子躲在你爷爷身后,探出头从人隙中看见鬼子叽哩呱啦一番,歪戴着帽、点头哈腰的鬼子翻译仰着脸向你爷爷要这要那,你爷爷都应承下来,打发人把物品从寨墙上系了下去。”
我笑了,“你看人家要花姑娘呢,爷爷也给?”
“哪呀,”父亲这时来了兴致,学着爷爷的样子在寨墙上道,“没有,花姑娘的没有!”
“那鬼子会善罢甘休?”
“咱也有枪啊土炮呀啥的,寨墙又高又结实,鬼子肯定也掂量来掂量去……。”
不等父亲说完,母亲打岔道,“要不咋说恁村是精村呢,而咱的邻村,就现在靠马路的那个,仗着墙高寨厚,拒不与鬼子配合,让恼怒的日本鬼子攻进去了,不说烧呀杀呀的,单说大闺女小媳妇遭的那个罪,那不娘让人声说不利,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那就更不用说了,对带不走的要么砸了,要么,——哎呀,真恶心人,米缸里屙的那个屎啊,…,呸,呸,呸……!”
“哪呀,往米缸里屙屎的是中央军好不好,咱小百姓虽有苦说不出,可一笔笔都记着帐呢,谁孬谁好心里有数。”
母亲笑了,“兴是记岔了,可过路的军队最好的要数八路军了,这我可没记错,”说着她看了我一眼,道,“那时我还小,跟你外婆在院里捡米虫,几个灰军装进了院子,吓的你外婆慌忙把我往身后拉,把那黑锅灰往自个脸上我的脸上抹。其中一个见状,说道,大娘别慌,咱八路军是老百姓的队伍,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说着,便拉呱着闲话帮你外婆拾掇杂物、打扫院里卫生,临走,把个水缸挑的满满荡荡的。”
我打趣道,"你又不识字,咋分得清这军那军?"
“看你憨的,我不会看不会听嘛,又聋又瞎还有知觉不是?咱小百姓言口相传的可比你看的杂七杂八书上准多了!”说着,母亲一拍膝盖站了起来,“要不那些年兵荒马乱的、过了这兵是那兵,咋最后让八路军坐大了呢,咋让八路军最后建成了人民政府呢,这不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哎呀,太多的大道理咱也讲不来,反正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咋听着跟听瞎话似地,”我笑笑,不经意地玩笑道。
“看你这孩子,还受党教育多年呢?”父亲不高兴了,怪道,“我们说的都是我们经历过的,能假?你又凭个啥置疑?”
“我看的书多了,凭的是好多知名大家的言论与理性判断。”
“你拉倒吧,不信自家人说的倒信别家的,你不要上了敌特外分子的当,被人带到沟里去!”
“人家那叫站的高看的远……。”
“屁!”不等我说完,一向对我客客气气的父亲一下子打断了我,“咱小百姓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俺们是过来人,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任别人说到天上去,能让咱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就是好政府。”
“爹!你……”
“你别叫,叫也没用,我早想说你了,你也在村里呆过,那时啥样现在啥样,这功劳不大啥功劳大?再说说咱家吧,你爹妈七八十了,平时吃喝啥的,你们兄弟姊妹给俺们拿过几分钱?——看见门上贴的保健卡没有,一个电话人家开着车就来接了,啥啥的都不用操心,真是比孝子还孝子呐,这可都是政府让做的啊,你说俺不感谢政府谁感谢政府,难道去感谢你说的空口白牙?!”
”可村里不也有见不得人的七七八八,还不都是你们说的?”我听着父亲的长篇大论,脸上火辣辣的,可又不甘心,便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那又咋样,谁屙了屁股上没屎,擦干净不就没事了,就象你教数学的,敢保每道题都对,错一道几道就不是老师了?对了,你也是老教师了,教出的学生一茬又一茬,我这门外汉说你教的那不好这不对,你心里咋样?”
“我,这哪跟哪呀,倒让父亲抓住把柄了,”我心里寻思着,可一时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好了,好了,看你爷俩一说这个就没完,咱老百姓争这个,是管吃还是管喝?干好自个的事情不就得了……。”母亲见我落了下风,赶忙救场道。
“不中,你少和稀泥,这不都是你惯的!”父亲电视也不看了,一下断了母亲的念想,对着我手舞足蹈的,八十多的人了还底气十足,五六十年代老军人的韧劲与执着从老态中峥嵘而来,“看他成啥样了,平时鼓捣着手机在那说三倒是,看把你能的,你咋不想想要不是政府尽量把一碗水端平,咱这样的底层你识个屁字你,你当睁眼瞎吧,你给人放羊吧,你给人打长工吧你!”
“那你说社会就不发展了?”我底气不足,可也不愿缴械。
“屁个发展,即便发展了,要搁以前,要在旧社会,哪轮得上你,你经常跟人家说三道四的,也不看看人家啥背景,人家在为谁说话,毛主席说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还知识分子呢,长点见识吧你,别给人当了枪使!”
“啥枪不枪的,咱就那么一说,只不过是饭后的消谴罢了,啥用也没有。”我分辩道。
“那也不行,屁股决定脑袋,你话都说了,还能有机会不做?特别是你干教育的,带坏了小孩子可不中!”
“哪有?”
“别不承认,这例子多了去了,教唆犯一个又一个的,别看你爹在农村,可活到这年龄了啥事都看开了,你还别不服气!”
“咱能讲点道理吗?你儿子是那样的孬种吗?咱别急着打棍子、扣帽子行不行?”
“我咋不跟你讲道理了,我不正是在跟你讲道理吗?我经历过的、正感受的就是理,你经常看些别人说的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我看的是实实在在的,就拿咱村两三千户来说,家家都有要念的经,一家跟一家能一样吗?咱要一板一眼地跟人家后面学人家,恐怕拾屁都捡不到热的,老话说,偷牛的跑了,逮个拨橛的,你没听过吗?”
“当然听过,”我来了兴致,“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等等,老祖宗留下的多了去了。”
“那你还跟我杠?书都读到哪儿了?”
“我……,”看老爷子激动的样子,我有点后悔,跟老爷子争这个干吗呢,路怎么走岂是几句话几段文字能解决的,纷繁的世事岂是我等学不及半斗的人能看透的,或许真该象母亲说的,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可就这样收场吗?——让一让老爷子不是不行,但我总放不下这个脸子,正想找补,一串浑厚的声音从院里刮了进来,“来喜叔,吵啥呐,北京、上海的都听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