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痛苦无望的漫长等待之后,终于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绝望之中。
我几乎就要相信了,相信周围一切挚友亲朋、有威望的尊者及各色能占会算的术士们的告诫了。他们或者凭着关切,或者凭借终其一生练就的敏锐准确的嗅觉,或者靠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玄秘,给我下了一个近乎否定的东西:想走文学之路固然是好的,但若想写出个名垂千古流芳百世惊世骇俗,哪怕退而求其次,成一个文坛上人们能够常见常忆起的名字,都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从文的人越来越趋之若鹜,你凭什么会成为那只领头的鸭子?
我一直不信,我信的只有我自己,于是去他们的告诫。
我拼命地写,拼命地思考,拼命地把我的灵感折成自认为是世上最美丽最具灵性的纸鹤,放飞到各地的文学报刊,蹁跹着飞往编辑们的桌旁,等待着怜惜它们的人的宠爱。
可,是它们迷了路?还是过于顽皮,不讨人喜欢了,被遗弃在了冰冷的墙角里?怎么就都杳无音信了呢?
于是,我渐渐地向自己的高傲、自信妥协了;或者说,是这种无望的等待,这种似深渊样的苦望,将我的高傲与自信消磨得差不多了。莫非真的中了那些人的谶语?
我几乎就要相信了……可突然间,从远方飘来这样一个讯息:真正的文人可能会越来越少了,最终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惊慌地四下里张望,又狠狠地掐自己的两腮,又痛又红肿,所以我知道不是谁在我的梦里呓语。那就是真的喽?
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这句禅机,但仍侥幸。
真正的文人可能会越来越少……那不是说,如果我抓住这次机会,成名的几率岂不是很大?
我不顾一切地拿起纸笔,去他的没缘由的谶语,我就是我,我会成功的。
拼命地思索,拼命地写。笔写断了,就握着断笔写;没墨了,就咬破自己的指尖,蘸着血滴写;纸没了,就在白花花的墙上涂鸦,墙写满了,就写到雪白的衬衫上……脑中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写出个名堂!
终于结束了,满屋子,包括我自己,都是自己的杰作。这时外面传来消息说,一夜之间天底下的文人全都消失了。也不是消失,只是都莫名其妙地纷纷转投到其他的行业。
世人惊诧,惟我窃喜。只有我知道这个禅机。这回不成名都难了,因为天底下只剩我一个文人。
我正要把自己的杰作和名声与天下人共享时,遇到了困难:天下的文人消失了,一些文字传媒,像杂志社、出版社,还有书商书店,甚至印刷厂都尾随其倒闭了,因为它们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可如何是好?
这也难不倒我。
我把自己的杰作copy成了百份千份,上街自行宣传,自行售卖,我不愁你不认得我!
起初,还有几个人像看耍猴似的盯着我,偶尔浏览一下我的故事,故事中我的心情。可渐渐地,人们乏味了,即便是我挡在他们面前,他们也都懒得看我一眼。我想确认一下我是否已经确立了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他们却侮辱式地回答:你不就是那谁吗?怎么啦?有事吗?
我说没事没事,然后拽住一个人的胳膊,几乎带着哭腔问:就剩我一个文人了,你们也不珍惜我的作品吗?也不觉得它们好吗?也不想把我当圣人一样供奉起来吗?那人说话实在得很:你的作品看一眼像那么回事儿,但不能细品,细品的话,连屁味儿都没有。虚,空。仿佛是文采情感满注,但还是空。像是少了一些积淀,像是被一些东西驱使着而作,像是你人在写作,可心却用在了别处……还有,我们也渴望文学,渴望好的文人,但必须是真正的文人。别说你的作品还远没达到标准,即使达到了,也不可能满足我们所有人对文学的审美与渴望啊!我们向往的是多彩的文学世界,哪怕是酸甜苦辣咸,都好。臭也好。臭就说臭,而不是佯装说成甜的。更不是像某些作品那样,叽叽歪歪咿咿呀呀地无病呻吟。以为很深沉,很有想法,很有感情,岂不知像个十足的怨妇!……我也说不太好,我的理解也很浅……
听后,我浑身发抖,脸已气得铁青。紧紧地握着拳头,不知想打谁。或许是想痛扁自己。
我大病了一场。卧在榻上的日子里,细细地想着那个人的那些话,把从文人们消失那天到今天的这一段荒诞的经历落在了纸上。写过之后,前所未有的轻快。病也好了。
我没想让谁了解我,更没有想当什么人们心中的文圣,只是想让世人用他们最普通最平凡,同时也是最中肯最真实的眼光再度“指责”我和我的作品。
没想到他们甚为惊喜,甚为欢心。读得眼里噙满泪水,读得欢乐的欢乐,忧伤的忧伤,甚至把我一次一次,丢到了天上。
我不解,问,与以前真的有这么大的不同吗?
他们说这一次我是在用心写作,而不是把它当成赚取银元和名利的工具。
第二天,消失的文人们呼喇喇一下子,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听人说,前些日子他们是去各个行业中体验生活。
文人们听说他们走之后又出了我这个文坛新秀,都来热情地邀请我加入。这不是你日日夜夜都想要的结果吗?
我说,不,不。
你们有你们的位置,我有我的路。
(初稿写于2005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