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术·文房·特辑】文画 —— 姚永强与他的画
姚永强
1974年生于苏州,毕业于苏州大学艺术学院。《苏州日报》文艺部副主任,苏州市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苏州平面设计师学会副主席,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兼职教授,苏州市玉石雕刻行业协会副秘书长。
出版有《姚永强版画集》《姚永强水墨作品选》《镜花水月——姚永强水墨集》《吞吐——姚永强作品集》、《姚永强水墨作品选》《达观——姚永强水墨作品集》《藏峰——姚永强水墨艺术作品集》等画册。
文 画
—— 姚永强与他的画
画如其人,见画如见人,品画见人品。文人画出来的画,才是文人画。王维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但据说王维画中从不提诗。王维真迹未曾亲见,但见了姚永强的画,却让我想到了王维。对于一个年轻画家而言,此说虽有过奖之嫌,但若用一个词儿来概括姚永强的画,那便是“文”,一种能追根溯源的“文”。
苏州就是一个“文”的城市。这里曾是“状元之乡”,今天又是“院士之乡”。苏州城市精神中的第一个主题词,便是“崇文”。姚永强就是一个地道的苏州人,他生在苏州,长在苏州,读书在苏州,成家立业在苏州。他就是苏州土壤中长出来的一棵树,“文”就是他的营养,以至于每一根枝,每一片叶,都流露着“文”的气息。刚过不惑之年的姚永强,正向世人展现他旺长的枝叶,岂不知真正发挥作用的却是那看不见的根。
姚永强大学学的是服装专业,后长期从事版画创作,如今他是一个资深的媒体人,做新闻以及与传媒紧密相关的艺术形式,如摄影、平面设计等都是他的强项。那些具有文人画气息的水墨作品,据说是他利用业余时间创作的。也许你会纳闷,这不是“人格分裂嘛!”其实不然,在姚永强那里有着一根强韧的“文”的线索,将所有貌似“分裂”的东西连在了一起。
“文”字在甲骨文中字形如一个“大人”,“文”首先是与人相关的概念。我们通常所说的“文化”,指的就是人;关注人的学问,亦称为“人文”。在中国古代,“文”通“纹”,从这个意义上,文化就是“纹化”。人存在于这个世界,总要给这个世界添点什么,这便是文化。我们常说“衣食住行”,为什么“食”排在了“衣”的后面?就是因为人不是一般的生物,而是一种“文化”生物,其身上的“纹”不是长出来的,而是自己加上去的。姚永强是学服装出身,这恰是他领悟“文”的绝佳门槛。
《易经》有云:“垂衣裳而天下治”,为何穿穿衣服就能治天下呢?原因就来自于“文”。“文”其实就是人与人之间交流所使用的符号。若不穿衣服,王公与百姓没啥两样,所以在传统等级社会中,衣服不能随便乱穿。而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人们穿衣服变得自由,符号的时尚性充分彰显。符号依然是约定俗成的东西,但这里的“约”与“俗”却有着无尽的可能。传媒业由此而生,其本质就是掌控属于现代社会的符号。过去的“文人”变成今天的“媒体人”,这种说法虽显绝对,却暗示着“文”的现代延伸。从这个角度说,姚永强作为媒体人去画文人画,就并不是一件那么矛盾的事了。
传统社会,“文”与“字”不可分;而在现代社会,“文”与“图”不可分。传统的中国画以书法为本,但姚永强却是从版画,甚至平面设计和摄影转向水墨创作。除了签名,姚永强的画作中见不到文字,以至于仅有的签名(包括印章)倒像是平面设计中“点”的运用。整个画面也有一种拒绝中国传统书法线条或皴法的倾向,那些生动的线条往往是从水迹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图”在这里取代了“字”,而字则回归其言语载体的功能。姚永强首先是一个文字工作者,在他那里,画画与读书、写文章没有搅在一起,而是并行的。
常听人把“传统”和“现代”挂在嘴边,就像孟子所说的“鱼”和“熊掌”。显然,“熊掌”不是长在“鱼”身上。如果你把“现代”当成外来的东西,当成强加给你的东西,那它与“传统”当然是矛盾的。但在苏州这样的城市,“现代”与“传统”可以相得益彰:中间是小桥流水的姑苏区,两边是高楼林立的园区和高新区,“现代”完全是从“传统”中唱出来的。这股生长的劲正是来自文化,从“文”中来。姚永强每天穿梭于苏州的大街小巷,一定深谙苏州之文脉。
姚永强·书房一景
姚永强·远浦萦回 71×24cm
天地辽阔 融入一心
姚永强的水墨山水给人的印象鲜明而独特,画面上用重复的波浪曲线组成的山形符号,通过大小、高低、重叠、错位等方式组合排列,山形墨色浓浓淡淡,点点滴滴,仿佛是伫立在烟雨茫茫太湖之间的七十二座岛屿,飘渺一片。有时候,那符号般的山形之间还伸展出几株梅树,白色的梅花其象征意义也是不言而喻的。其作品气质犹如宋代“米家山水”那般宁静优雅,远离现代都市生活的喧哗与骚动。或如元代倪云林,独自退隐、漂泊在江湖之间。
传统山水的视觉经验和理性概念,在姚永强的作品中统统被粉碎和分解了。因此,用所谓传统文人画的标准去观察、评定他的作品,显然是不适宜的;用传统宫廷绘画或是民间艺术特点去衡量他的作品,也是不适宜的。但他的作品却依然有着“文人画”的气场,天地辽阔,融入一心。迷恋传统的文人绘画精神和解构传统文人绘画样式,构成了姚永强作品的现代文人精神亮色。
今人论画家作品,喜欢用“传统”或“创新”来界定,并往往认为二者势不两立,不可统一。而世上万事万物,却莫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对传统的迷恋,让他的画总有一个古典的母题和精神的象征。而对传统山水结构形态的符号般解读,又回馈出多元异化的现代性,实现从传统艺术到当代艺术自然转折。这个转折不是拧巴出来的,既来自文化环境变迁的要求,更出自现代人们内心世界的精神渴求而自然生长起来的。
我们往往背负艺术要“创新”的沉重负担,且不知“变通”比“创新”更契合中国人的心态特征,更符合艺术发展的规律。而年轻的一代,往往因为在我们的绘画作品中看到了古人的影子而兴奋起来。
永强的画,对传统文化精英遗产保持清醒和对现实生活保持距离,突出个人在现代生活场景中的文化态度和精神憧憬。迷恋与解构,是他的方法论,更是他的艺术价值观。
姚永强·芳树无人之一 45×67cm
姚永强·青山郭外 45×67cm
吵吵架
——姚永强作品中的文化悖论
在我们试图找到一条能贯穿于姚永强作品中的文化脉络的时候,关于“苏州”的文化表述是切入这个主题的一个背景。在这里“苏州”不仅仅是一个地域的概念,更是一个文化的概念、性情的概念和美学的概念。
苏州是江南的核心。地貌以平原为主,湖荡密布、丘林逶迤,山水路桥错落有致。加之气候温和、人民勤劳,有宋以来即“苏湖熟,天下足”,以美丽富庶的水乡景象,成鱼米之乡,其繁荣昌盛由乾隆时苏州画家徐杨所绘《姑苏繁华图》可见一斑。
从三国至晋室南迁以来,苏州文教日盛,经历了一个由“好剑尚武”到“习儒尚礼”的漫长过程,苏州地区的人群和个性逐渐变得柔软而睿智,具有“秀慧、细腻、柔和、智巧、素雅”的特征。数百年间,文人云集,才子辈出,还密集涌现众多的文化大家族。吴地文化在文学、史学、科学和艺术各个方面涉及之广泛、探究之深入、收获之丰硕,都蔚为可观。
苏州渐成“风土清嘉之地”。苏州人逐渐在在民居建筑、造园叠石、画舫歌船、诗画博古、花木盆栽、民俗风情上竖立了独特的标准和趣味。这种生活的艺术和情调,被晚明画家陈继儒归纳为“吴趣”,诗人吴伟业曾在《江南好》18首中,一一咏吟了“吴趣”种种。从美学意义上说,苏州的地方气质被描述为偏工细秀雅,显得纤弱、细腻、委婉,修饰多细石修竹,用色多暗红雅绿,与北方风格大相径庭。
江南文化逐渐形成不同于中原地区以经世济用为目的的儒家文化的表达方式,而更侧重于对个人情感的表达和对个体生命的关注。且由于远离政治中心,这里的人历来以耕读持家,不善先锋,躲避崇高,经由科举进入仕途并非人生唯一选择,甚至多少还有些以无视功名富贵为荣的传统。历代吴地文人,多沉迷于日常生活的诗意和情调。在遍地绮罗、盈耳丝竹的江南佳丽地,用几千年积累下细腻和风雅,纵情山水、消遣诗文,乃至随遇而安、知足常乐。
新时代后,以国际化、城市化为目标述求的经济发展模式,使传统的江南“水乡”的地理和人文景观逐渐消失乃至殆尽。苏州幸以中心城区限高,保持了一些古老城市的气息。而周边古镇,以同里、周庄、千灯等为代表,虽然留存还算完整,但由于大兴旅游业,以及周边工业发展导致的污染、嘈杂和不协调,大多数时候显得混乱而不堪。当然,这种发展和传统的相处问题一直是全世界面临的文化难题,但因为是苏州,由于历史积淀的深厚和现代发展的迅猛,使得这个问题更加突出了。
这些问题,在今天苏州的当代艺术家群体身上,会有很多直接而微妙的表达。对传统的眷恋或者厌烦,对发展的疑虑或者困惑,以及对现实状况的焦虑和何去何从之类的终极提问,总是困扰着每个试图思考的人。姚永强整天乐呵呵的,也不妨碍他很严肃的思考这些问题。但对他来说,有些东西又是自然而然的。
姚永强,地道苏州人,今年整四十。驻扎过城市和乡野,成长于急剧变化的时代,学版画出身,供职报业。作为媒体人,他对媒体是不设防的,看上去并不在意和遵循某种画种或者画法的传统规则。目前涉及艺术的路数,有版画、水墨、装置、陶瓷等等。作品好认,每件都湿漉漉的,像江南的黄梅天一样,墙上地上要冒出水气的样子,衣服干不了,东西会长霉,有时候让人不胜其烦,但最终滋润了农事的流转和姑娘的皮肤,成就有关江南的富庶和美丽的种种想象。难得还都特别干净,水质未被污染前的情景。
所以姚永强,就算他出生于政治年代,父母也给他起了个颇有志向的名字,但他大概没法真心热衷于某些宏大题材,他只用自己的角度和方式,记录和抒发内心种种。而这些种种,只与这片地域有关。苏州的“地方性”足够生发出他想要的境界了。他说,“我写我的江南,那连着我童年的梦,在水色的点点线线间,把我的江南展开。”江南是姚永强的终极领域。
这种浓烈的“地方性”的文化特征,对于在全球背景下文化单一化的趋势,在今天有更多的现实意义:它对抗因变化太大太快而带来的不适感,满足人们内心那种源自“共同的历史记忆”的深层需要,适时的散发出浓浓的诗意,成为一注暖流拂过眼前心底。但一不留神,也容易显得陈旧而迂腐。
姚永强保持足够的警惕,他对于如何表达自己,如何从根本上摆脱千年来形成的既有文化范式,突破画种的界限从而参与进当代艺术的进程,保持足够的敏感、清醒和思考。当态度足够真诚的时候,会生出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精确的细腻感受和准确表现,并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个人风格的形成,貌似无甚新意的题材、手法、图像,却能自然过渡到局面之新、观念之新。这个过程,我形容为“吵吵架”, 苏州人一般不会打架,吵吵架就是逼急了。姚永强似乎天生有着对传统和既有一切的顶真和存疑,及对自己的严苛和不妥协。虽然更多的是抓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离地面的尴尬,但也有醍醐灌顶的通透时刻。
至于有人说姚永强的作品过于精致,全是苏州人的聪明劲,但这也是对的,江南不就是这样,看上去全是无心插的柳么。所以美感,可能是苏州人无法断离舍的,这是基因对这片水土的服从,不美不好如何是好。就算割一块石头,他也跟切豆腐一样,精巧绮丽。姚永强的一个装置作品,把一块完整的太湖石切割成11块同等尺寸的立方体,他给这个装置作品命名为《壹号讲义》。大概意思是通过应试教育,本来个性鲜明的孩子变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可以延伸的,在城市化进程中,从自然村落到城市面貌,也越来越趋于同化,导致目前国内的大多数城市乡镇,都一副似是而非的样子。
这一点,姚永强一直保持媒体人的警觉,动不动问上一句:当下的发展到底是建设,还是破坏。此外,他爱老旧的物件,对旧物的亟亟搜寻,也是他对这座古城的文化和传统的认知方式,当整体的和谐不复存在,个人无法抗衡现实大势的冲击与挟裹,这些残存的物件,连同他的作品,都是达成他于这座城市的心愿与职责的一条小路,他在路上来来回回的走,在传统和当下来去如风,穿越的范围和程度日渐深广。
姚永强·春风春酿 67×67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