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段时间,电视剧《白鹿原》火了一把,之前我只看过张雨绮的电影版,并没有特别的好感,一部电影时间有限,很难诠释原著精髓的十分之一。
有位朋友和我说,他正重读《白鹿原》,并发表了自己的感慨,我忽然想认真的看一看这本大名鼎鼎的小说。
我这人比较愚笨,对于那些底蕴深厚、场面宏大、时间跨度长的书,第一遍往往只能看个热闹。
由于对那段历史不熟悉,对陕西那一代的风土人情也不太了解,所以看了一些评论,对那些别人所说的作者影射的政治方面的东西没有察觉出来,主要是也不怎么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作者对人性的诠释,对人物命运的刻画。
或许是我格局太小,我总觉得,作者肯定是有对封建社会的批判,有一些影射,但也未必如现在的评论家们所说,真的就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意思在里面。
今年浙江的高考语文卷有一道阅读理解题,“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的那条草鱼火了,这个结尾要怎么赏析,作者发微博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表达的是什么。
《红楼梦》如今被掰开了揉碎了解读,曹翁当年创作时或许确有深意,但要说有现代人理解的那么多百转千回的念头,打死我也不相信。
不过,一本小说能让人延伸出更多的想法,本身就表明这是一部好书,好书,从来都是值得反复阅读的。
我喜欢的一位作家闫红,评价陈忠实的另一部小说《康家小院》时说:
陈忠实几乎没有评判,只是白描这个女子所受到的各种欺凌,让你对她的命运产生深刻的同情,了不起的作家都是如此,他们不需要表达,有时还正话反说,但笔墨间,总会有什么让你恻然,让了解他讲述的是怎样的命运,听懂他内心的不平。
确实如此,好的作家很少直接的表达自己的观点,也不会表明自己的立场,只是讲故事,至于读者怎么解读,是读者的事情。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作者才不会站出来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会笑眯眯的看着大家讨论,甚至,随着作者本身阅历的变化和认知的转变,对自己的作品也会产生不同的观点。
02
说到《白鹿原》,女性视角自然绕不开田小娥这个女人。
说到田小娥,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一家兄弟二人,弟弟被抓壮丁走后生死未卜,留下年轻的弟媳,夫家怕弟媳改嫁,强行让哥哥霸占了弟媳,这个霸占并不给名分,只是替弟弟占着,并不算他的妾,况且大嫂也不允许。
弟媳给哥哥生了三个孩子,从此被拴在那个家里,名义上还算弟弟的媳妇。虽生了孩子,可是男人并不抚养孩子,也不帮弟媳做任何事情,只是兴致来了过去睡一觉。
最后弟弟没有再回来,那个苦命的女人,既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承受着里里外外所有的活儿,怀着种种屈辱与不甘,抚养大了三个孩子。
由于她身份的特殊,村里即使有好心的人想帮助她,也怕瓜田李下,闲言碎语。
对着那些繁重的农活无能为力时,我想象不出她暗自流了多少眼泪。
那个时代的女人,活的有多艰难。
前段时间和朋友聊天,聊到房价,朋友悲天悯人,觉得百姓苦。
其实,自古以来百姓都苦,只是,身为女人,我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
虽然现在生活压力大,但女人总算还是人,还能有些尊严,不像那个年代,女人是物品、是男人实现野心的工具、是男人内心欲望的投射与化身。
我说的这个故事,最后终于有了一个稍微令人安慰的结局:年老的哥哥中风,嫂子早已去世,有好事的人以及子女劝弟媳,要她和哥哥正式结婚,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弟媳拒绝了。
别人以为给她一个名份,是对她的恩赐。可她偏不稀罕。
这个倔强的女人,到老也没有屈服于命运,硬气的为自己的一生做出了抗争,哪怕这点抗争怎么也不足以宽慰她颠沛曲折的一生。
03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说田小娥有错,大概错在生得太美。
因为美貌,她被年老的郭举人纳为妾(她的父亲好歹也是个秀才,不知道为啥要将女儿推向火坑),名义上是妾,实则根本没被当作人,同奴隶没什么区别。
黑娃的出现是她命运的转折,也是她抗争的契机。可是她的抗争注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因为她对抗的是整个封建制度。
白嘉轩这个正义的化身是不允许她进祠堂,她无奈,却仍然想与黑娃把日子往好了过。
在黑娃出事之后,她就成了黑暗中燃着的一支孤苦飘摇、明灭不定的蜡烛,耀眼却无助,四面好色的眼神都盯着她,八方凛冽的寒风都吹向她。
她被鹿子霖玩弄、利用,被当作一把刺向白嘉轩的刀。
她从没有主动利用自己的美貌换取什么,她想要的也不多,只想守着破窑与黑娃安安生生的过着小日子,却莫名的被打压成了妖孽。
自古以来,世俗对生得美又不肯认命的女人,总是怀有深深的恶意,这些恶意不仅来自男人,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女人。
比如《水浒传》里的潘金莲,比如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玛琳娜,再比如电视剧《大宅门》中的杨九红......她们无一不是被同性所不能容忍。
只因那个时代的大部分女人,甘心臣服于男权和当时的封建统治,她们生活在黑暗中太久,就为黑暗辩护,甚至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为黑暗代言,不能容忍同类有哪怕一点点翻盘的机会,而那些敢于抗争的女人便成了异类、出头鸟。
人性从来都是如此。
于是田小娥便被男人利用、被女人唾弃。
男人们暗地里垂涎她的美貌,表面上却视她为妖孽,生怕与她扯上点干系。
女人们内心羡慕她,表面上又鄙视她,视她如瘟疫。
她错在太美,又或是投错了胎、生错了时代。
在白鹿原,她是只幺蛾子;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她只是一只可怜的、扑火的飞蛾。
04
我一直不太愿意看那个时代的小说,太沉重,读起来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直到结局也难有畅快的。
虽然历朝历代的女人与男性相比,都不好过,但年代相隔久远的小说,读的时候会有种隔岸观火的抽离感,不会入戏太深;
而近代的,那些故事从我们的祖辈、甚至父辈口中都能寻到蛛丝马迹,凉意透过短短几十年的时光,让我在看的时候,虽没有切肤的痛,却也会有唇亡齿寒的悲。
田小娥死后,白孝文从天窗钻进窑里,划根火柴,看着小娥的骨架,看着那两排精美的糯米牙齿,看见一只雪白的蛾子在翩翩飞动,忽隐忽现,绕着油灯的火焰,飘飘闪闪......
看着这一段,我没有觉得阴森渗人,只是想起了“旧社会将人变成鬼”这句话,无限悲凉。